“蒋氏生了儿子?”皇后昨夜没有睡好,早晨醒来心气就不大顺,听见宫人报上来的消息,心里就更不痛快了,“昨夜生的?”这贱婢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宫人窥探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是今早生的……”听说是天刚亮的时候生的,皇帝一高兴,已经赐了名了,叫沈旭。
“赐了名?”皇后果然更不痛快了,“皇上对这个侄子倒是上心,大郎到现在还没个名儿呢,皇上怎不惦记这事儿?”
宫人连忙道:“皇上也给长皇子赐了名了,是个晖字。”
宫人原以为皇后听了这个会高兴点儿,没想到皇后脸倒拉得更长了:“还真是托蒋氏之子的福气,竟然让咱们大郎也有名儿了呢。一个旭,一个晖,倒真是兄弟了。”旭者,初升的阳光。晖者,阳光之意。仅从名字上看,竟跟亲兄弟似的了。
宫人再不敢说一句话了,跪在地上冷汗直冒,好容易看见皇后摆了摆手,如蒙大赦,连忙退出去了。到了殿外才抹了把汗,小声对同伴道:“可吓死我了,还当又要挨板子呢。”
与她当值的同伴是个年长的老宫人,进宫已十余年了,原早到了年纪可以出宫的,因家里人已经死光才留了下来。既无亲人,与同伴倒是最亲近的了,闻言叹道:“娘娘这些日子就心里不快,偏安郡王妃又生了儿子……”
升陆婕妤为修仪,虽然是皇后自己的提议,却终究是不情愿的。本来就不痛快了,冤家对头还好命地生了儿子,自然更不高兴。最不高兴的是,皇上对这个侄子,竟似比对自己儿子还上心,若不是给侄子取名,恐怕到现在小皇子都还没个正经大名呢。
年轻宫人想不明白:“皇上明明不喜安郡王,为何对这小公子如此……”
“嘘——”同伴连忙示意她禁声,环视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别再提。你总该知道的,皇上对安郡王妃素有好感,若不是蒋宝林先进了宫……”纳一对姐妹倒还好说,若是一家子三姐妹全都进宫,那可就不像样了。
这个年轻宫人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为何皇上对安郡王妃这样上心呢?”安郡王妃是生得美貌,可宫里美貌的女子也不少,很有几个并不比她逊色的,可也没见皇上多喜欢啊?
人都有那么点儿心理,知道的事情若是不说出来,总觉得心里痒痒。年长宫人看看四周,拖着年轻宫人往角落里又走了走:“这事儿我告诉你,你心里知道就好,以后注意着别犯了忌讳,可万不能再与别人说。”总归是同住一室有交情,告诫她一句也是积德的事儿。
“安郡王妃啊,与已故的长皇子妃有些像呢。”
这一句话就足够说明许多事情了。年轻宫人眼睛睁得老大:“就是皇上登基之前娶的那位吗?”
“可不就是那位。”年长宫人叹道,“也是没福气,眼看着就能做皇后了,偏偏……后来皇上见了安郡王妃可不就移情了吗?谁知安郡王妃又得罪了太后娘娘,被指给安郡王了。”
年轻宫人听不明白:“听说安郡王妃给太后娘娘治过疟疾,怎么就成了得罪娘娘?再说,得罪了娘娘,却做了郡王妃?”这样说,她也想得罪太后一次了。
年长宫人叹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承恩伯那事儿,你就没听说过?太后娘娘总觉得安郡王妃没尽力给承恩伯治病,可不就记恨上了?再说做郡王妃——你当做郡王妃是什么好事呢,没听说现在定北侯的日子不好过?将来——安郡王还不定怎样呢。太后娘娘让她做郡王妃,就等于绝了她进宫的路啊。”
年轻宫人听得似懂非懂,喃喃道:“太后娘娘怎么就知道安郡王妃没尽力呢?”别的也就罢了,这一条是怎么定的罪?不是说别的太医,就连院使都没能治好承恩伯,还是安郡王妃出手,才让承恩伯能跟个好人似的走动了吗?
年长宫人也有些语塞,半晌才道:“反正太后娘娘是那么想的……”这种事,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究竟这病能不能治好,反正是没凭没证的。
年轻宫人张了一会儿嘴,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只叹了口气——安郡王妃,也不易啊……
被人同情的安郡王妃,这会儿正在喂孩子呢。
郑嬷嬷一脸无可奈何地站在屋里。这哪有王妃自己喂孩子的呢?奶娘早就找好了,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先要仔细盘查过祖宗八代,之后又由蒋老太爷亲自诊脉确定身子康健无病无灾的,这才接进府里来住着。总共两个,都在那边等着呢,偏王妃这会儿要自己喂孩子了。
桃华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注视着里头那张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儿。还有些肿胀的眼皮紧紧闭着,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小眉头因为用力吸吮而皱着,又挤出一道纹来。
从前在医院里,她不知见过多少刚出生的小孩子,那会儿嘴上说着可爱,心里想的多半却是:跟小猴子似的,好丑!
然而如今这个是自己生的,瞧着这张丑丑的小脸,居然只觉得可爱得不行,恨不得能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嬷嬷不用这样。”刚出生的婴儿食量也没有多大,没一会儿就吃饱了。桃华把他抱起来轻轻摸着后背打奶嗝,抬头看见郑嬷嬷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孩子吃亲娘的乳水对身子好。”确切点说是初乳对婴儿很有好处,“再说我也没打算就不用乳娘。”
实话实说,抚养一个孩子是件很辛苦的事情。虽然她有一堆丫鬟们帮忙,可同样的,她还有郡王府的内务以及外头朝廷的差事,论工作量也不比前世的职业女性们少了。更不必说还有于氏一族虎视眈眈的外患在呢。真让她什么都不管,从头到尾只管哺育孩子,这也不大可能,还是要用乳娘的。
郑嬷嬷松了口气:“王妃这样就好了。老奴就是怕,传出去外头说得不好听。”这种事不合规矩,传出去外人只会说郡王妃有*份。虽说很多规矩在郡王妃这里都不算数了,但若能减少点麻烦总是好的。
桃华笑着点头,等婴儿打了两个小小的嗝,就把他放了下来,又把襁褓松开了一点。小婴儿觉得束缚松了,立刻就伸腿蹬脚起来。
郑嬷嬷在旁边看得一脸惨不忍睹,忍不住又道:“王妃,襁褓包得紧是怕小公子将来腿生得不直……”自己喂奶也就罢了,这腿若长得弯了,将来可怎么办呢?
桃华笑起来:“嬷嬷,这是无干的。”当然自古以来都是这么说的,把孩子包成蜡烛包,就能让两条腿长得直。然而实际上这是没道理的,小孩子就是喜欢把两条腿撇得跟小青蛙似的,但这并不代表腿是弯的。
郑嬷嬷无可奈何,正想再劝一句,就听门口沈数的声音道:“什么无干?”人到了帘子外头,却没有立刻进来,听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是在更衣。
郑嬷嬷连忙退了出去。日子长着呢,就是要劝,也不在这一会儿。王妃生产之后,只跟王爷说了几句话就累得睡了过去,王爷就那么坐在床边守着母子两个,一直坐到天大亮,外头蒋三老爷都等急了要看女儿和外孙,王爷这才起身,又亲自把王妃从产房抱回了正房。
后头事情就多了。王爷一出来,先给阖府上下全部多发三个月的月钱,这可是一笔厚赏了。等蒋老太爷给产妇和孩子都诊过了脉,确定母子平安之后,王爷又跑进宫去报喜。这不忙活到这会儿,王妃都睡过一觉起来了,王爷这才回来。
这会儿夫妻两个肯定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呢,郑嬷嬷做为一个有眼色的下人,决不会傻到杵在屋子里妨碍他们的。
沈数换过了衣裳,一步跨进屋里,就见桃华倚着床头,含笑看着他。
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但在沈数看来,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桃华身上穿着件半旧的衣裳,从前在他看来,那是件浅灰色的小袄,只是听薄荷说,是什么桃红色。
现在他知道桃红是个什么颜色了。跟旁边裹着孩子的襁褓比起来,这颜色要浅一些,但是衬着桃华雪白的脸和鲜艳的唇,似乎更为润泽。听说这个就是桃花的颜色,而桃华的名字就是来自于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何其明丽的诗句,从前他只是懵懂,现在明白了。
“这是怎么了?”桃华觉得沈数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坐月子不能沐浴洗头,但她睡醒之后还是尽量用温水擦洗了一下,又用梳子通了头发,把自己收拾得挺像个人样了呀。莫非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这是桃红色。”沈数摸了摸她的衣摆,又摸了摸孩子的襁褓,“这是大红色。”
桃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呀。”虽然沈数辨认不出红色,但从针灸之后他说看东西仿佛有些不一样的时候开始,她就会把各种红色指给他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头上戴的首饰,给孩子准备的小衣裳和襁褓,在做的时候都会告诉他用的是什么颜色。沈数记性极好,虽然不能从颜色上分辨,但他按照不同的图案的样式也能记得清清楚楚,当然知道襁褓是大红而她的衣裳是桃红了。
沈数抬手又碰了碰桃华的嘴唇:“这也是红的。”另一只手轻轻摸摸孩子的小脸,“他的脸也是红的,跟你不一样,好像不如你好看……”
“是——”桃华才说了一个字,猛然间灵光一闪,几乎难以置信地道,“你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