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夏天潮湿闷热,空气中弥漫着白马河蒸腾上来的水汽,关于一场雨的下落迟迟悬而不决。
这样的天气里,即使深处竹林之中,也全然感受不到凉意。清玄君衣襟半敞,躺在门前的木板上,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中的蒲扇扇着风,想着这雨要是早些降下来就好了。
忽然间,便觉面上一凉,有水滴溅落,陡然睁开眼,发现是晏云之披着一头打湿的发,正站在他面前。想来,刚才是将这一头濡湿的长发甩了甩。
见他醒来,晏云之坐了下来,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闲闲拧着头发上的水。
清玄君一脸无奈,将蒲扇随手放在肚子上,问:“你便这么闲?”
晏云之稍稍一挑眉,道了声:“不然呢?”
并随口问了句:“你那新酿的酒怎么样了?”
清玄君懒洋洋地摊手,“想来等你成亲的时候,是喝不上了。”
闻言晏云之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只是稍微思绪一飘忽,须臾间便又唇角含笑,拿起他的扇子来,随意扇了扇。
一时二人各有所思,沉吟半晌后,不约而同侧眸看了对方一眼。
清玄君眉心微蹙,看着他的视线带着揣度,然而撞上晏云之那双水波不兴的瞳孔后,却终是轻叹一声,缄默不言。
反倒是晏云之平静地道了句:“等会儿兰姬会过来。”
想来是要商议关于成亲的事,清玄君已经习惯了,点点头没说什么,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聊,我先去睡一会儿。”
说着便起身,晃悠两下进了屋。
晏云之自己静静地坐了片刻,掏出一根玉箫来吹奏着,模样从容怡然,直到一阵轻踏落叶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旋律。
大热的天,苏解语和席笙也各自带了一把团扇,在离他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轻拭了香汗之后才上前,淡笑道:“少安今日好兴致。”
晏云之将玉箫拿在手上,白衣青箫,温雅如玉,抬手请她坐下,并朝席笙点了点头,席笙便懂事地退了下去。
苏解语见着山路一转,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簇墨竹之中后,轻声道:“放心,没人跟来。有人的话,席笙会报信的。”
“嗯。”晏云之微微一笑,温声道:“辛苦你专门走这一趟。”
“哪里的话。”苏解语坐在他身旁,闻得到他身上一阵淡淡的清香,不由心头一跳,强加掩饰道:“也没有多辛苦,毕竟只有这里安全。”
便听晏云之沉吟半晌,轻叹一声:“你当真想好了?”
苏解语点了点头。
“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做的……”晏云之清雅的长眉好像稍微锁紧了些,道:“原本我……”
“少安。”苏解语早知他要说什么,侧眸看向他,匆匆打断道:“无需多言,我已下决断。你我二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心里也明白,此事由我来做最为合适,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也不见得。”晏云之淡淡一笑。
的确多年故友,若单纯论信任和默契,在临安城里绝对找不到可以与她比拟的姑娘。但他始终清楚她对自己的一片真心,已然辜负了一次,又怎么忍心再让她第二次受伤害?
最初提出要在临安定一门亲事,以进一步营造出已在临安逍遥自在,乐不思蜀的假象的时候,他为了不走漏消息,只与几个最为亲密的朝臣商议过。本想着随便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婢女,事后予以厚报也就罢了。没想到聪慧如苏解语,还是从父亲那儿察觉到了到底要发生什么事,主动来引荐了自己。
论能力,论风险,论可信度,明显她要比任何一个随便找来的婢女都可靠。她自己也说,卓文远不是那么好骗的人,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得没有破绽。
可是他仍然猜不透,她在平静从容地侃侃而谈,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时候,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苏解语听完他说这句话,也低眸笑了,只道是:“今日来之前,才刚跟母亲说过我们要成亲了,莫不是你又要让我出尔反尔,下山后回去就跟她说,婚约又取消了?那我将来若是嫁不出去,母亲定要怪到你头上不可了。”
晏云之闻言稍显意外:“伯母知道这一计划?”
“没有。”苏解语抬头瞟了一眼日头,淡笑道:“没告诉她。若是告诉了,她一定不同意的,以后再说吧。如今只是按着你和父亲商议的说法,也与她说了一遭罢了。”
晏云之有些无奈,苦笑一声。
想来这得罪苏夫人第二次的事儿,是必然要发生了。到时候只希望她老人家不要太记恨自己就好。
“既然你意已决,那就按照原计划,将婚事定在下月吧。”
对方已经这么说了,晏云之便也尊重她的意思,不再劝解,只将玉箫收好,准备起身去忙别的。
又听苏解语突然问了一句:“洛京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嗯?”晏云之驻足回望。
“我是指阿祈。”苏解语敛袖,解释道:“你打算怎么同她交代?”
晏云之原本平静如许的双眸,听到这个名字蓦然水面起了一阵涟漪,波光摇动,半晌后笑了一下,抬手从腰间解下来一枚环佩,道:“我打算叫与洛京联络的人,把此物带回去。”
苏解语向那块环佩看去,似有所悟道:“这是对阴阳纹佩的其中之一,与你在诗会上给她的那个是一对?”
“正是。”晏云之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