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这轧棉机在羊绒作坊投入使用的时候,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 长安城那边的人听闻了以后,会影响这白叠布的价钱,于是罗用便与二娘说,叫她们羊绒作坊里的人要保守秘密,莫要将这个消息外传。
原本以为即便如此,这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轧棉机的消息,多少肯定也会走漏一点,但没想到那些小娘子们的保密能力竟然出奇地好。
罗用觉得大抵是因为这些小娘子们都十分珍惜自己在羊绒作坊的这一份活计,怕丢工作。
然而罗用不知道的是,其实那羊绒作坊之中, 也是一个小社会。从前这些小娘子们接触到的只有自己的父母家人, 左右邻居,别人怎么过活她也怎么过活, 并未有过许多别的思想。
然后现在来到了这个羊绒作坊,干活的管事的,乃至于这羊绒作坊的大老板,全都是一介女流,于是渐渐的,有些人心中也生出了一些大胆的想法, 总有那不认命的, 一心想要拼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不想过那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服侍从子的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 有一些女子的性格就会显得十分倔强并且激烈,羊绒作坊是她们目前最大的依靠,这一份工作就是她们眼下最大的依仗。
谁人若是做出了伤害羊绒作坊利益的事情,她们的反应往往会比罗二娘等人过激得多。这一次这个轧棉机的事情,与其说保密措施做得好,倒不如说是根本没有人敢泄密。
羊绒作坊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这里面也有压力,也有冲突,因为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罗二娘有时候也会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承担起了这一份重量之后,她便觉得自己的人生,与过去又有了一些不同。
待到今年白叠花收获的季节,她们便要把这个羊绒作坊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依旧进行羊绒加工,另一部分则进行白叠花,也就是棉花加工。
今年秋后她们还要招人,扩建作坊也在计划之中,地方就在挨着她们这个羊绒作坊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到时候找人先把那边的作坊屋舍建好,再修好围墙,然后直接再将中间的围墙打通便可,施工期间对这边的作坊并无什么影响。
“二娘,那做凉拌菜的酱料快用完了,这两日我便叫他们再送一些过来?”
这一日清晨,罗二娘早起去食堂查看饭菜伙食,那管食堂的娘子便与她说。
“我去吧,一会儿便叫他们送来。”这两日刘活他们正在街上卖轧棉机,听闻很多人来买,她等一下正好也打算出去看看。
“哎。”那管事的娘子应了一声,又提起一个水桶要往那大大的陶釜之中加水。
“再加些粟米进去吧。”罗二娘探头往那陶釜之中看了看,言道。
“这也不少了。”那娘子笑嘻嘻道。
“多放些,吃得起。”罗二娘也笑。
“哎。”那娘子于是便又去瓮中掏米,她也想每日里都将这粟米粥熬得稠稠的,这不是想着要替她们羊绒作坊省点,毕竟也不是光喝粥,还有各种炊饼小菜呢。
罗二娘在食堂里看过一圈,大致都还觉着满意,于是便出了食堂,外面天光见亮,有一些早起的小娘子们,这时候已经起来洗漱了,也有一些勤奋的,便要趁着做工前这一点时间认几个字。
县中蒙学里用的课本,二娘也曾买过几本放在那会客用的大堂之中,作坊里能识字的娘子们又抄了一些。
这人也分很多样,有些个小娘子下工以后也不爱与人闲谈笑闹,专门就爱坐在那大堂之中看书识字,一看便要看到大半夜。
二娘并不吝惜灯油,这些小娘子们将来若能学有所成,于她的羊绒作坊,也是一个助力。
二娘的胶底皮靴一步一步踩在打扫得很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晨风吹起她的衣角,干净的颜色,清新的气息。
二娘的步履轻快稳健,从那羊绒作坊出来,沿着旁边那条小路走过一段,路上遇着不少到作坊区来干活的城中百姓,一路与人打着招呼,很快便到了大街上。
天色这才刚亮,常乐县城的大街上便已十分热闹,尤其是刘活他们那个卖轧棉机的摊位上,更是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大多都是敦煌晋昌这一带的,其中也掺杂着不少胡人。
今年来往他们常乐县的胡商不少,常乐县中目前主要有三样东西最吸引他们,那就是针、白酒和茶叶。
“……”
“大伙儿都看看哈。”
“白叠花从这边放下去,手柄摇一下……”
“看到了吧,这些小铁钩?”
“这些小铁钩把花绒勾起来,再看着这边的刷子,刷子一扫,诶,你们看这个花绒就被扫出来了……”
“再看这花籽。”
“花籽都掉到这下面来了,看到没有?”
“不用的时候吧,这木斗一收,盖子一盖,你们看哈,这就是个木头箱子吧,搁炕头上,还能当个小桌啥的。”
“搬动的时候也方便,这儿配了个带子,往肩膀上一挂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