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虽不大懂,却也晓得她大约是有心事,她所忧虑的不外乎怀玉娶亲一事。云娘思忖着她即便有些难过担忧也是人之常情,待过一阵子自会想通,但一见她偷偷叹气时,还是心疼不已,嘀咕了几回“情这一字,真是害人不浅”,于是就庆幸起自己的终生未嫁来。
三十日一大早,褚夫人果然派人来接,云娘为青叶梳洗妆扮了一番,一同坐车去了褚府。褚府门口车马停了许多,府内有客人穿梭来往,看着倒也热闹。青叶被云娘及褚府的使女扶着胳膊由角门进了府,褚夫人早候在里面,见她过来,忙迎上前来,将她引入内宅坐着。
不一时,褚家的亲戚女眷三三两两地来到,见了青叶,全都围上前来,一一见礼,亲亲热热地攀扯问话,青叶也都含笑作答,又收了好些见面礼。
褚家酒席倒也摆了两三桌。外头自有褚良宴招呼男客,青叶并不用露面,只是陪同褚夫人及一堆亲戚女眷说说话,在内宅吃了一场酒席罢了。今日大表姐二表姐也在,她两个一见着青叶便上来一把抱住,玩笑话说了许多,青叶倒也高兴。
悄悄盼了许久,怀玉却始终没来。褚夫人看出她的心思,遂悄悄与她道:“殿下已送了信来,今日褚府宴客,他却不太好露面,只吩咐等傍晚再把你悄悄地送回去。”叹了一口气,又道,“殿下待你真是没的说,如今太子的病时好时坏,东宫诸人及太医都晓得是不好了,却无人敢说,每日里只喂他参汤吊命……贵妃日夜抄经,也得了一场风寒,殿下为此忙前忙后,却还惦记你的事情……”
青叶听得小心儿突突乱跳,什么太子也罢贵妃也好,她听也没听说过,因此不明白这些人与怀玉忙碌有什么关系;更不明白褚夫人为何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而自己跟了他许久,却从不知晓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想想也真是惭愧,真是如他所说,自己成日里只晓得吃与睡。转念又想,既然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不去想不去问,万事听他安排便好,自己不给他添乱,便是帮他的忙了。思及此,遂心安理得地吃吃喝喝,与褚家亲戚女眷说说笑笑,如此这般,消磨了大半日。
宴会罢,待一众亲友走后,褚府方才悄悄把她送回青柳胡同,为的是不能叫人知晓褚家小姐另居别处。回了家,青叶理好收到的礼物,一一归置好后,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卸下头上的钗环,端了清水与饭食去喂猫。因一颗心起起伏伏的总放不下来,见天还未黑透,便去了酱菜铺玩耍,在铺子门口坐了好大一会儿才稍稍好过了些。
宋掌柜出来欲要找她说话,她赶紧起身走了。途经食府门口,见那一老一少乞丐也在,还是老规矩,无视年老的,给了年轻的那个一把银子。
伙计瞧见她,出来招呼,青叶想想怀玉今日怕也是不会来了,回去也是无事,于是随了伙计进了食府。才上了两阶楼梯,听见身后伙计招呼:“王公子,楼上请——”
回头一看,果然是王春树。他今日脚步却有些虚浮,及至走近前来,再一看,他眼角及两颊已然红透,显然是饮过了酒来的。青叶便向他点了点头,心道真是奇怪,怎么这个人饮过了酒也还要来,近来每回一来必然能遇见他,他难道把这饭馆当成家了么?
上了二楼,各人在各人的老位子坐定,又要了各自爱吃的菜食。青叶正在喝她的铁观音,他却又拎着酒壶自说自话地坐了过来,道:“如今已是寒冬腊月了,鱼脍再美味,但终究是生冷寒凉之物,吃多了对身子不好,姑娘还是少吃些的好。”
他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但语调却太过亲热随便了些,青叶只觉得尴尬,胡乱笑应道:“知道了,下回少吃便是。”又问他,“你不是已经吃过了酒么?为何还要过来?”
王春树哈哈笑了一声:“今日告了假,在旁人家喝了大半日的酒,饭没能好好吃。从人家家里告辞出来时觉得肚饿,便拐个弯,到这里来用些正经饭食。”
青叶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壶,但笑不语。王春树哂笑:“近来饮酒的确有些多了……”
二人的菜陆续端上来,王春树招呼伙计道:“我的菜端到这里来罢。”
于是青叶与他各占了一半的桌面,她吃她的饭菜,他喝他的酒。他还是照旧,饭菜几乎不动,只喝酒。
青叶暗暗发愁,心道这饭馆决计是不能再来了,回回都能遇着眼前这人,且他言谈举止愈来愈亲热,愈来愈随意,若是叫怀玉哪一日闯进来看见她与旁人同桌吃饭,只怕到时便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那人最会捕风捉影,而她还有前科在,许多把柄都捏在他手里,又才被抽打过,背上的伤痕也才消去,若是被他给看到,到时给她来个禁足都还是轻的。唉。
说来说去,都怪自己散漫惯了,说起来,天底下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子成日里来饭馆吃饭的?唉。
她这里正默默发着愁,王春树突然开口说道:“我今日听说了一桩奇事。”
青叶头也不抬,哦了一声。他说道:“是我恩师家中的事。”
青叶哦了一声,也不抬头。他又道:“我今日便是在恩师府中吃的酒席……话说恩师他老人家近日忽然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且那位小姐的生日与姑娘相近,也是在余姚长大,因此我便想将这奇事也说与你听听。”
青叶猛地抬头,眼中惊疑不定:“你恩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