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蹄声如雷,踏过河水,疾驰到半路,骤然停下。
山宗扯马回望,暮色将一切掩盖,女人的身影早已渺小到不在眼中。
胡十一急急勒住马,回过头问:“头儿,怎么停了?咱时间不多,经不住耗了。”
“没错。”他笑一下。
这一趟其实不该出来,他现在理应守在关城或者山里,是他硬挤了出来。
他就该待在幽州,永不出幽州,而不是为了神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胡十一按着不断刨地的马,寻思着他刚才莫不是还有话没有跟金娇娇说完,想了想道:“下回说也一样,金娇娇一定还会再来的。”
山宗又笑一声,笑出了声,扯着马回过了头,暮色里看不清神情,只有马上微微倾斜的身姿看起来一身不羁。
胡十一还以为是自己说对了,跟着笑露了牙。
“走吧。”山宗打马往前。
忽然远处映出飘摇的火光,他霍然转头。
“那是什么?”胡十一惊讶地看过去。
河东一带的城镇都很密集,这座城的后方就是连带的几座小城,彼此相隔不过几十里。
此刻从那几座小城的方向远远来了一片火光,直往这里的城移来。
随风送来的是火光里隐约的人声。
“头儿,有乱啊这是。”
幽州曾有过比这情形乱上百倍的境况,胡十一并不陌生,几眼就断定了。
山宗眼神扫向身后,去找那道身影。
“咱们可要出面?”胡十一又问。
“不必。”山宗说:“这里不应该出现幽州军,你们都去前面等着,我独自去。”
他自马腹下一把抽出自己的刀,奋然策马回去时,在心里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
神容牵马回城的时候,手指才松开揪紧的披风,手下那片衣摆早已皱成一团。
山英从门里迎出来,昏暗里小声说:“大堂哥等了你很久,我自城上看见他手下的人一直都未下马,时刻就要返回的模样,想来很赶,他能追来找你,一定极其不易。”
神容想起山宗疲惫的脸,又想起他匆匆而去的身影,只嗯了一声。
山英还想说什么,后方忽然传来擂鼓声。
她回头看一眼,高声喊:“戒备!”
后方大街上,一队山家军快速冲来。
为首马上的正是山昭,一冲到面前便道:“乱子往这里来了,我干脆开了西城门等他们,待来了就彻底平了!”
山英随机应变,马上又喊:“落城!”
城门边的山家军马上有所动作。
山昭早已留心城门边的神容,赶忙吩咐左右山家军:“还不来人护卫我嫂嫂!”
后方一大片火光已然能看见,夹着嘈杂混乱的人声和脚步声、马蹄声。
神容被护着往城内走了几步,眼前城门就快合上,忽有一马冲入,惊得她身前的山家军纷纷亮了兵器。
马上的人一跃而下,亮兵的山家军顿时又退下。
神容抬头,眼前已走近男人高拔的身影,眼神惊讶地落在他身上。
他居然又回来了。
山昭飞快从马上跃下,跑了过来:“大哥!”
山英也小跑了过来:“大堂哥。”
山宗往渐渐接近的火光看一眼:“多久能平掉?”
这一句如同军令的沉声发问,山昭已多年不曾听见,顿时就如受训的兵一般,抱拳回:“最多一个时辰。”
“那就一个时辰,你们放心平乱。”他一手抓住了神容的手腕:“走。”
神容被他拽了出去。
城门已关,城中日暮时就各家闭户,如同空瓮,正好捉鳖。
山宗大步走至无人的街角,发现一间铺子的后院门虚掩,拉着她进去。
神容站在昏暗的墙根下,走得太快,呼吸有些急,手腕还落在他手里:“你不帮他们平乱?”“这是山家军的事,他们能自己解决。”山宗抓紧了她的手腕:“我只管你。”
神容心里快跳一下,他是特地为她回来的。
她抿一下唇,低声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山宗脸朝着她,嗯一声:“我本来是该走了。”
一时无言,只剩下外面的动静。
火光近了,是火把的光。四处是嘈杂呼喝声,阵阵脚步杂乱地响在街上。
远处是山昭下令的声音:“围!”
刀兵声紧接着传来。
山宗一直握着她的手腕,忽而松开回身,刀就抽了出来。
刚冲入院门的一个人倒了下去,摔倒在门外,连同手里的火把也落在地上。
山宗一把合上院门,刀在门后一架,闩住门,又走回来,一手在神容腰上一揽,将她送上一旁铺后两三步高的廊上。
搂得太紧,身就贴在了一起,彼此的脸也相对。
神容被方才差点闯入的人弄得心在急跳,能嗅到他的呼吸。
院外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身后,好似一层遮掩,他深邃的眉目也忽明忽暗,鼻梁下错落着深沉阴影。
山宗忽然松开了她,低低沉沉地笑一声:“放心好了,你不情愿,我还不至于强迫来碰你。”
神容身前一空,微微喘着气,看着他。
他走去院门口,拿了门上的刀,忽而开门送刀,又一把合上,手臂似按门很紧,肩背在院外不明的亮光里绷紧拉直,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如同守卫。
她看着他的身影,忽而想起关外的情形。
那时候的他有多肆无忌惮,如今就有多克制。
院中像是与外面的骚乱隔绝了,只剩他们彼此在这里离了一截站着,越来越沉的夜色里没有一句话语。
“合!”外面遥遥传来山英应对山昭的军令。
神容一直站在廊上。
山宗也仍在门边站着,除了偶尔开门解决试图躲入这里的乱贼,一直守着门。
刀上又染了血。
杂乱的声响渐渐离远,变小,已是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不知多久,他终于松开了按门的手,一手拿了刀,转身走过来:“乱子平了,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