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来过一次,还被拦在郑煜星的院子外,却已经完全熟记这条路。
房内,刚刚醒来的郑三公子双目无神的看着帐顶,嘴里念念有词。
若凑近了去听,便能听见他在念——
“骗子……大骗子……”
下一刻,他的手被一双凉凉的手握住。
郑煜星转头看去,然后愣住。
女人一路疾驰,头发被吹乱,额头浮了汗。
可她极力平稳气息,对他露出笑,温柔的说——
“谁胆子这么大,敢骗我们小星爷?”
放心吃饭,我给你布菜,安心睡觉,醒来我也在。
言出必诺,岂会骗你。
……
原本最安静的院子,成了侯府此刻的焦点。
郑煜堂没有进去,只是负着手站在院中吹冷风。他嘱咐了大夫和下人,不要进去打扰。
大夫从郑煜星的院子出来,又转而去了忠烈侯的院子。
这个夜晚,侯府注定不安宁。
一双柔白的手为郑煜堂搭了一件披风。
郑煜堂正沉浸在今夜混乱的思绪中,黑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没了往日那种笃定清明,混乱茫然地很。
舒清桐并不在意,她冲他轻笑:“身上疼不疼。”她问的是被忠烈侯砸的那一下。
郑煜堂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圆挺的肚子上,整晚的理智冷静,在这一刻有小小的崩裂。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去,嘲讽一笑,哑声道:“父者,家之隆也……”
“清桐,我鄙夷过他。”
舒清桐心头轻震,讶然的看着他。
“身为人子,岂能对父亲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可当我看着你腹中的孩儿一日日长大,我控制不住的紧张害怕……我不敢,也不愿让自己停下来,最后活成他那样。我害怕自己停滞不前,碌碌无为而不自知,我害怕我的孩儿,有朝一日,会像我看待他一样看待我……”
年轻的男人,第一次在妻子面前,将心底最后一片隐地敞开。
舒清桐眼眶湿润,笑了一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你怎么会这么想,又不是没带过孩子。”
郑煜堂轻轻抬眼,带着不解。
舒清桐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只要看到你悉心带大的小姑娘,我就知道,我们的孩子有你这样的父亲,只会像她一样,善良而坚韧,聪慧且勇敢,又比她更敬爱你,以你为荣。”
郑煜堂忽然泪涌,又破涕为笑。
是啊,他到底在怕什么……
又不是没带过孩子……
……
郑煜澄送完最后一波客人,问了问主院的情况。
久安说,侯爷已经睡下,可是精神状态不大好。太医来后,他便守在主院外,直到太医离去,各院安稳,他才拖着笨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跨过院门,等待多时的小妻子便迎上来,竖起白生生的手指头——
“第一个条件,不许生我的气!是我把菡菡逼出今日这模样的!”
“第二个条件,不许生菡菡的气,她只是把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也没说错啊!”
“第三个条件,如果三弟和那个秦姑娘两情相悦,即便他们都反对,你也要赞成!”
话音刚落,温幼蓉落入一个清香温暖的怀抱。
郑煜澄双臂紧收,像是抱着人生最后的倚靠,几乎将身子的重量都倚上去。
温幼蓉猛然承受了年轻的身体不该承受的重,憋红小脸站直。
阿呦,你要顶住!
其实,很久之前,她就跃跃欲试的向他提过条件。
那时他说,她提的那些条件,不值得,也不应该。
时至今日,他拥着怀里的妻子,仍旧道:“你说的,是我本该去做的,怎么又乱用给你的条件?”
温幼蓉撇撇嘴:“我怕忘了嘛,忘了好可惜哦。”
郑煜澄连连直笑:“红纸黑字写在婚书上,我又赖不掉。”
她眨眨眼:“哦。”
郑煜澄保持着抱她的动作不变:“阿呦,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温幼蓉伸手回抱住他,哄孩子一般拍拍他:“这不是担心,是关心。”
她轻轻扬首,从他胸膛中露出口鼻:“我只是觉得,游清其实很厉害,不必处处谦让隐忍,你也可以像大哥一样受人称赞,你也不是不喜欢。温禄说,一家里有好多兄弟姐妹的,夹在中间的那个总是格外低调些,是常态,可我不觉得,当父母的忽视了自己的孩子,还有理歪曲成常态啦?”
郑煜澄被她逗笑,慢慢松开她。
他凝眸看着她,一字一顿说的极为认真:“你说得对,我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敢。”
温幼蓉偏头:“为何不敢?”
郑煜澄轻牵嘴角,拉着她的手往院中走:“男人多是向往功成名就,名利加身的。可是过盛的浮华,太容易迷了眼睛。你自己也不知道,从说错哪句话,做错哪个决定起,就开始落败。然而可怕的不是一时的落败,而是早已不复当年英勇,却放不下过去的荣光,被虚荣和盲目的自满障目,不反省思过,还极力找补,活成一个蠢不自知,知亦不敢面对笑话。”
可是,凡事也易矫枉过正。谦虚自省本没有错,但当它们成为心中的一道警示,成为哪怕一次次放弃退让,也不愿意越界的障碍,便成了后来的他。
温幼蓉急急道:“你没有!你很好!你得相信自己的好配得上所有的称赞和荣光!”
郑煜澄眼底的笑意星星点点散开,轻轻捧住她的脸,轻轻啄了一下:“女侯都这么说,那我大概……的确有这么好吧。”
温幼蓉回了他一个重而热情的香吻。
“嗯!就是这么好!游清全天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