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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席间饭毕,有宫奴前来,邀席间宾客入水榭稍作休息,待殿下与太子妃更衣后,便可登船游河。
秦蓁心道,这是要换个地方谈正经事了。
史靳原本还在犹豫怎么安排史翼,怀章王的人便来告诉他,为他们准备的水榭在最边上,清静无人扰,若史翼不便上船,可留在水榭处休息。史靳扯扯嘴角,忽觉外人传道的那个杀伐果断的怀章王,挺会照顾人。
安顿好了史翼,史靳想起那个席中对他露出疑惑之色的小姑娘,不免蹙眉。没想几年前短短一次碰面,竟在今日重逢,可惜不是个好时候,若她一时口快说漏嘴,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思及此,史靳让人好好照看小公子,自己隐于暗色,沿着河岸水榭一路摸索过去。
水榭盖顶设窗,尚能御寒躲冷,秦蓁宴上多饮了几盏酒,想到稍后还要谈正事,她嘱咐了池晗双几句,自己往美人榻上一倒,闭目养神。
郑芸菡对史翼的事耿耿于怀,连声可惜。池晗双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终于没忍住:“你要可惜,早四年前就该可惜了。”
郑芸菡愣住:“什么意思?”
池晗双瞅一眼表姐,悄悄与好友咬耳朵:“大约四年前吧,我见过那个史翼,还有史靳。”
郑芸菡大惊。
四年前?
方才殿下还说,史靳是初到长安,他四年前就来过长安?还是说,他们其实对长安熟悉的很?
郑芸菡拉着好友到隐蔽处说话。
池晗双见她紧张兮兮,安抚的拍拍她:“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就是大约四年前,我偶然撞见一对夫妇拉扯个漂亮的男娃娃,那男娃娃不说话,就掉眼泪,我再一看,那种粗糙的人,怎么可能养得出这样精细漂亮的娃娃?立马觉得不对。”
“我一时没忍住,管了个闲事。那夫妻二人见我出面,要对我动手,结果我带的护卫刚拔刀,他们脚底抹油就跑了。就是两个拍花子的!”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那男娃娃一问三不答,漆黑的眼珠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渊,池晗双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干脆不问,想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她给他买了一身新衣裳,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把他身上原本的穿戴全除了,然后一件一件分给护卫,让他们拿着东西上街走,只要有人来问,领人过来就是。
这样精雕细琢的男娃娃,不可能是被拐卖到长安的,只可能是在长安与家人走散,只要他家人紧张他,看到线索一定会找来。
之后,池晗双就和他留在客栈里等。可她是多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啊,瞅一眼边上安静自闭的漂亮男孩,转身就在兜兜里掏出几颗七彩琉璃珠,摆在茶案上,自己跟自己玩弹珠。
玩着玩着,那小子自己凑过来了,她人美心善,自然带着他一起玩,玩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家的人找来了。
郑芸菡诧异:“找来的是史靳?”
池晗双:“当时他戴了那种铁汁浇筑的挂耳面罩,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恶修罗,但是不难认,看眼睛就能看出来。”
郑芸菡好奇:“那你要和他相认吗?”
“相认”两个字让池晗双浑身不适,语重心长的解释:“姐妹,相认的前提,是认识相交。我和他既没交情又没来往,他还戴着面罩,‘一面之缘’他连脸都没有。‘相认’这个说法,可能不太适合我们。”
未免好友胡思乱想,池晗双快刀斩乱麻的告诫:“我当你是朋友才说给你听的,你听完就过,千万别再提这事。”
郑芸菡抿笑,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没憋住。
转念一想,也对,这史靳身份特殊,北厥与大齐关系敏感,他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太子殿下自有法子知道,若她们多此一举掺和其中,惹出麻烦反而不美。
郑芸菡思忖片刻:“你放心,我不会对旁人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与秦表姐说说这事,殿下今日传她来,想必还是和马政有关,史靳这个人如何,我们可以静观其变,秦表姐也可以趁早防范呀。”
池晗双越想越有道理,欣悦的搂住好友的肩膀:“你说得对,我就跟表姐打个招呼,让他防着点这人。”
两人达成一致,又开始商量起怎么撮合秦蓁和郑煜星,并没有发现,暗处隐者的人影,从容的转身走远。
史靳习惯走夜路,认路本事也强,这条回去的路并不长,他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四年前险些弄丢史翼那次。
那时,他急疯了,若非长安之地不宜闹事,他会将随身侍奉史翼的人直接处死。万幸的是,外出寻找的人很快有了线索,有人拿着小公子的衣物在街上走动,他们并没有遮掩,看衣着打扮,更像官宦之家的护卫。
他让手下按兵不动,自己亲自出马。那护卫还挺谨慎,简单问了他一些史翼身上的特别之处,他一一答出,与那人去了客栈。
才走到楼梯口,他就听到一声哀嚎。
不是史靳,是个姑娘的。
一旁的护卫面色一紧,轻咳一声说,“有劳公子稍候,我们向姑娘通传一声。”
史靳见他脸色便了然,他不是通传,是去打招呼,告诉她有人来了,莫要咋呼着失了仪态。长安的姑娘,都很在意仪态,尤其是面对外男时。
然而,那护卫还没走近,就被一团软垫赶了出来,气呼呼的小姑娘恶声恶气:“出去出去!今日不赢了这扮猪吃老虎的小子,谁都别想走!我们再来,这次我先!”
史靳神色一厉,三两招放倒门外的护卫,无声无息,然后轻轻推开半开的门,往内探去。
干净整洁的房间,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矮桌。桌上放了一张茶盘,围边约两指宽深,茶盘之中,是颜色各异的琉璃珠。
明丽的少女自安静的男童手中抠出一颗碧色琉璃珠,把手里的黄色塞给他,强硬的耍赖:“碧色旺我,跟你换!”
只有四岁的史翼安安静静,由着面前的小姐姐换走她喜欢的颜色。
她气的腮帮子鼓鼓,双手捧着琉璃珠不停吹气,不甘的碎碎念:“灵蛇步法是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会!”
她认认真真比划着球珠撞上茶盘四壁反弹的角度,高深莫测的丈量茶盘中珠与珠之间的距离,然后露出胸有成竹的冷笑,对着一个角度将手中琉璃珠弹出。
砰!琉璃珠撞上茶盘边沿,向另一个角度弹出,又是砰砰两声,被茶盘边沿反弹的球珠在场中疯狂进行灵蛇走位,完美错过所有目标珠子,一颗都没弹到,直至悠悠停顿。
史翼看一眼眸子瞪得老大的小姐姐,细白的食指圈着黄色的球珠,没有任何做作的手头丈量比划,抵在后头的拇指嘣得弹出,球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撞上茶盘边沿,迅速弹出,砰砰砰,三次撞入撞出,连中三颗球珠!
“啊啊啊啊——”少女捶桌,凄厉的哀嚎再次响起,她骤然伸手抓住史翼的衣袖,狰狞的脸凑上来:“你……”
史靳脸色一沉,以为她不服输要动手,正与闯入,忽又僵住。
少女的狰狞渐渐褪去,闪闪的眸光渐渐蓄了崇拜和乞求,漂亮的手指慢慢松开史翼的袖子,只剩指尖捏着他衣袖的一角,可怜巴巴的摇起来:“你教我啊,我给你钱,给你买好吃的,这些,这些珠子我都送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教我吧……”
一个十多岁的妙龄少女,拉着一个四岁男孩的袖子乞求的样子,让史靳慢慢别开脸,不忍直视。
下一刻,房内传来扑哧的低笑声。
史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回去。
一向讨厌被碰的史翼,被第一次见的姐姐拉着袖子,非但不反感,竟笑了。
那是史翼出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笑。
可惜,她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他们此次到长安,也只有两日时间,史靳虽然震惊意外,还是推门而入,向少女道明身份来意,前一刻还沉迷游戏的少女忽然眯眼,细细打量起他和史翼,其实不用他多说,两人的眼睛足以证明。
但她还是很谨慎的问了些问题,最后,她竟生气的呵斥教训他,道他粗心大意不负责任。
没有人敢这样跟史靳说话,连史翼都看呆了。
史靳全无反驳,努力做出认真听训的样子,大掌按住弟弟的头,将他天真诧异的眼神压下去,不许看。
原本,他想找到史翼就走,用银钱答谢即是,可那一刻,他忽然想请面前这个小姑娘吃饭,或者再给些别的答谢。只要她要,只要他有。
她终于训完,没等史靳开口,忽然扭头盯着外面的天色,继而脸色一白,问他:“什么时辰了?”
他回答了一个时辰,她跳起来就走,边走边嘀咕:“我的菡菡呀……”
最终,史靳没能答谢她,只能看着她带人跑掉。
更没想到的是,她刚走,史翼竟迈着小腿儿要追,史靳连忙按住他,他忽然爆发,扭打着要挣脱,史靳恼了,他就是这样对仆从发脾气抗拒,他们才不敢对他来硬的,竟让他跑了。
他吼了一句,史翼一抖,开始簌簌流泪。他要那个姐姐,小脑袋一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哭的很惨,史靳抱着他回去,他一直哭到晚上,还不见收势头。
史靳思来想去,让人准备笔墨,依照记忆,将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姑娘画了下来,史翼看到画像,竟真的不哭了,吸着鼻子看画,看着看着,低头从怀里扯出一个绣花兜兜。
是姐姐送的,里头全是七彩琉璃珠。
……
夜里的凉风吹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急躁的声音。
“父亲,我没有办法了,求您让我最后一搏,若我成了,于家族无害!”
史靳步子一顿,恍然回神。他从不会走错路的,可这片刻的失神,竟让他走了岔路,误闯了父女说话的小林。
他转身要走,忽听一道耳熟的声音,似席间那位相爷,低声质问:“你真要做太子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