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弥加说话就没那么客气,道:“何止不稳?军中传言,说徐佑精通风角、鸟占、云祲、孤虚之术,通幽入圣,不是凡人可以抗衡。殿下,六镇之兵,九死未悔,可现在畏战怯敌到了这个地步,仗还怎么打?”
元沐兰默然不语。
穆梵叹了口气,道:“殿下,五万虎贲出平城,鏖战二十日,只余三万多人,这些可是我大魏的骨血和元气所在,真要全死在了中原……”
元沐兰缓缓站起,目光扫过众人,眼神里的冷冽和决绝,彻底浇灭了他们想要退兵的奢求,一字字道:“粮草尚可用十余日,足够了。军中的流言,尔等全力弹压,谁敢多嘴,军法从事。至于参军说什么骨血和元气,你错了,大魏的根基,不是你我,不是这三五万子弟,而是逢战不退的勇气和与敌俱亡的信念!”
锵!
锦瑟出鞘,闪电般刺入房子正中的地面,青砖四分五裂,犹如粉身碎骨!
元沐兰毅然道:“无非一死,有何惧哉?”
“殿下,三思啊!”
众人离席跪地,纷纷谏言,可元沐兰就是不同意,最后不欢而散。出了府邸,秋风瑟瑟,宴荔石却觉得满腹焦躁,扯开袍襟,叹道:“出征之前,谁能想到,大鲜卑神的子民,会被徐佑一个儒生逼到这般进退不得的境地?”
“自汉以来善兵者率多书生,若张良、赵充国、邓禹、马援、诸葛孔明、周瑜、鲁肃、杜预、之流,莫不沉酣六经,翩翩文雅,其出奇制胜如风雨之飘忽,如鬼神之变怪。这些人也不是都有抟虎之力,射雕之技,不过深明古今之事,能决机宜之便。”穆梵慨然道:“徐佑年不到而立,人称江东儒宗,隐约有和陈郡袁氏分庭抗礼之势,又精通佛法,被佛门尊为大毗婆沙,用兵更是存乎一心,凛然威断,折冲千里,这样文武兼资的名将,韩白卫霍尚且不及,况乎我辈?”
这是发自肺腑的钦服,贺落罗嘿了一声,道:“参军太长他人志气了……”
穆梵却没接话,拱手施礼,道;“殿下既然不肯退兵,那么唯有死战而已,诸君保重!”说完扬长而去。
尉迟信突然大笑,贺落罗奇道:“中郎将笑什么?”
“我笑你们这些年锦衣玉食,忘了祖宗们是怎么打下的北方基业!殿下说的对,今日若退了,以后再对阵徐佑,未战先怯了三分,我们还是毫无胜算。死则死矣,怕那乞索儿干嘛?”
乞索儿就是叫花子,世间最最卑贱的人,尉迟信骂的痛快,仿佛前些时日被打的哭爹喊娘的不是他。
贺落罗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中郎将不怕,那么先把赌注给结了吧,说好的着妇人衣,为我端水洗脚呢?”
按说他不敢得罪尉迟信,只不过前番作战,尉迟信损兵折将,只有他全歼楚军水师,立了大功,此消彼长,这会有点上头。
尉迟信呆了呆,不敢相信贺落罗真的敢来兑现赌注,仿佛还没结好的痂被硬生生扯开,脸色通红,怒吼道:“贺秃奴,你敢辱我?”
贺落罗是人到中年不得已,头发秃的跟斑鸠啃过似的,平时没少被人嗤笑。要知道,在彻底汉化,改留发髻之前,鲜卑人的“索头” 为“披发左衽”,也是留全发的一种,而不是很多人认为的既辫且髡,也不是后来很著名的前剃后辫,披发并不是披头散发,而是要辫很多小辫,对发量和发质的要求极高,
“瞎驴脸,辱你怎地?”
汉魏之时,起外号是传统艺能,谁出来混没个外号都不好意思见人,尉迟信脸长似驴,双目狭长,大家都不是元光那样的没有瑕疵的明月,何苦互相伤害?
眼见着两人要打起来,贺拔允出来和稀泥,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闹腾?等回平城,尉迟,你备好牛羊锦缎美人,亲自向贺落罗致歉。”
两人四目怒对,同时哼了哼,分成东西两个方向,掉头离去。
贺拔允的面子,不给也得给。
望着两人的背影,宴荔石忧心忡忡,对贺拔允道:“部曲惶惶,众将离心,老叔,殿下刚愎至此,难道真的要把全军葬送在这里吗?”
贺拔允苦笑道:“殿下不听谏,还能如何?”
宴荔石双手攥紧,似乎下定了决心,道:“苦谏不成,还可兵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