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文君秋水般的明眸轻轻眨动,仿佛一粒小石子投入其中,泛起一层层细小又荡漾的波纹,道:“哦,何郎君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指点天下,一派风流,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可京口哪里有什么何姓的世族,或者说,是文君孤陋寡闻……”
何濡神色归于平静,眼睑垂下,道:“不过寒门小姓,郭夫人没听过也是寻常。况且天下事天下人皆可得知,只看你用不用心,费不费神,与什么世族不世族的关系不大。”
詹文君笑了笑,又问了徐佑一些途中的见闻和趣事,听说左彣竟是袁阶府中的军侯,出籍后自愿跟随徐佑千里远赴钱塘,很是夸赞了几句。说话的工夫,刚刚奉命离开,去调查至宾楼里发生的事情的那个婢女推开侧门走了进来,到千琴身前低声说了打听回来的情报。千琴点了点头,玉容浮上一丝萧杀之意,转对詹文君道:“女郎,詹珽确实和窦弃在房中密会,说是杜静之取自神鹿的鹿脯失窃,找不到偷贼,所以由至宾楼赔付窦弃一切损失,不计……不计代价,以全詹氏的名声和信义!”
詹文君叹了口气,道:“詹珽也是糊涂,再怎么说,詹氏也是他立身的根本,联合外人,出卖宗族,要是传出去,他将来如何做人……”
千琴竹筒炒豆一般,极快的说道:“我看未必,人家可是好算计呢。神鹿的肉价值几何谁也说不清,千金也可,万金也可,真要因此将整个詹氏赔了进去,外人说不定还要赞詹无屈有古仁人之风,破家守信,当为万世之表,谁知晓他竟然是只喂不熟的狗呢……”
女子说起阴阳怪气的话来,力度果然比男子更胜几分,徐佑不由侧目,这个千琴样貌很说的过去,可说话又急又快,尖酸刻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啊。
詹文君轻声道:“有贵客在,别嚼舌根。”
“哼,女郎,这可不是嚼舌根,詹公当年在雪夜中将他捡回来,又怕他长大后受人白眼,才假托说是侍婢所生,好歹给了他一个清白的名分,不至于沦为奴仆之类。詹公离世前的这几年,又让他代掌至宾楼和其他家族的产业,还不是信赖他的缘故?要不然仅仅凭他那点子韬略,没有女郎帮衬着,早就把家业给败尽了!现在攀附上了杜静之,竟然动了反噬恩主的狼子野心,想着就让人生气。”
“千琴!”
“女郎,我可不是危言耸听,春秋时楚国的门子良不听阿兄的话,导致后来其儿子子越累及家族。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詹文君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连家族的隐秘事都脱口而出,登时露出不悦之色。千琴见她动怒,乖乖的闭上嘴巴,退后两步,不再言语。
“千琴的话诸位莫要当真,对外也请莫要多言,文君这里先行谢过。”
徐佑哪里料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劲爆的八卦,道:“女郎放心,我等不是饶舌之人,此间话出了此门,不会再对他人说起。”
不过区区一个侍女,脱口就是《左传》里的典故,实在让人汗颜。再联想至宾楼里那些侍者,若照千琴的说法,詹珽只是推到明面上的摆设,实际掌控者是眼前这个詹氏女郎,徐佑实在不能不对她产生一点好奇心。
詹文君莞尔一笑,秀美的容颜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心跳加速,螓首微侧,对何濡道:“何郎君所言已经证实,但那詹珽既然有杜道首在身后撑腰,又用神鹿这等虚幻莫名之物为借口,如何应对,着实棘手,不知有何良策,还望有以教我!”
“我进门时就说了,此来正是为了解郭夫人燃眉之急。不过,”何濡睁开眼睛,一字字道:“我指的郭夫人,乃是郭礼之妻,詹氏四娘!”
詹文君哑然,好一会才道:“何郎君的话倒让文君一头雾水,我若不是詹氏的四娘,又会是何人呢?我若不是,又何必在此跟诸位郎君虚费口舌呢?”
徐佑也是一惊,不过他城府森严,知道何濡不会无的放矢,也自知自己对钱塘诸事不甚了了,看不出虚实真假,所以一切都交给何濡处理。脸上不动声色,跟何濡保持一致,看上去倒像是两人一般的心思,无形中给了对方很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