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植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恩公手创一国,却不能乾纲独断,竟如此受制于人?”
西门庆悠然道:“非受制于人,实受制于民——但吾甘之如饴。如此治国,方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现在听不懂,过些日子就明白了!”
见马植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西门庆笑道:“现在你已入我幕府,可还要回女真使节团中与完颜宗用先生厮混去吗?”
马植欠身道:“纵去,亦当堂堂正正以中华联邦大鸿胪身份,持节而出使!”
西门庆大笑道:“你倒狡猾,随口言语间,就想在中华联邦中占据一个九卿的地位?可惜——中华联邦的官儿迥别于一家一姓之王朝,不是那么好当的!好了——夜深了,马先生且下去安歇,数日之后,我自有安排。”
说着“啪啪”轻轻一拍手,门外悄无声息地进来了焦挺,西门庆吩咐他道:“你引这位马先生寻一间净室休息,却要好生款待,莫教怠慢了去!”
焦挺躬身领命,引了马植退了出去。
西门庆静立于窗前,看着不受大气污染的纯净星空,陶然忘机。过了一会儿,焦挺轻轻地回来了,身后随着一人,却是鼓上蚤时迁。
从那些璀璨生光、无心可猜的星粒儿上收回目光,西门庆这才悠然问道:“刚才那声警哨是怎么回事?”
时迁咬着牙道:“还不是那些契丹人和那个也不知是姓吴还是姓完颜的搞出来的古怪!”
原来,辽国使节团和金国使节团的驻地也安排在这处驻军营里。宴会之后,完颜宗用一路留心相看地势,回到自家使节团,完颜宗用召集众女真健儿,在大庭中摆酒围坐,吆喝着众人喝了三碗后,完颜宗用笑道:“我这里有一个故事,说来给众位阿哥下酒。”
女真向来有“讲古”的传统。所谓“讲古”,又叫“说史”、“唱颂根子”,是由一族族长、萨满或德高望重的大人讲述族源传说、家族历史、民族神话以及萨满故事,渐渐的就将民间记忆升华成了世代传承的说部艺术。乃至于女真众姓唱颂祖德至诚,有竞歌于野者,有设棚聚友者,是女真风俗文化中的一景。
所以,女真汉子上马割人头,下马听故事,乃是家常便饭。吴用投奔金国之后,因女真既未有文字,亦未尝有记录,故祖宗事皆不载,吴用遂秉承上意,与完颜宗翰四下访问女真老人,多得祖宗遗事,整理成讲古故事后,战争闲暇时便唱诵以激励士气,振奋军心,女真破辽,吴用与有力焉。因此女真健儿皆尊称其为“故事篓子”,人多敬之。
今日听到“故事篓子”又要讲古了,众女真无不兴奋踊跃,围坐在完颜宗用先生的身边,用全副身心渴盼着。
完颜宗用见众人虔诚,心下暗笑道:“蛮夷之民,说得好听些是纯朴,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井底之蛙了!”
于是便咳嗽一声,正色道:“今日咱们在中原,却不便讲咱们女真的‘乌勒本’,还是随意‘朱奔’一个中原人的故事吧!”
所谓的“乌勒本”,与其说是讲故事,还不如说是一种隆重而神圣的仪式。一般在逢年遇节、男女新婚嫁娶、老人寿诞、喜庆丰收、氏族隆重祭祀或葬礼时,才会讲唱“乌勒本”,讲唱的“乌勒本”内容丰富,气象恢宏,包罗了天地生成、氏族聚散、古代征战、部族发轫兴亡、英雄颂歌、蛮荒古祭、生产生活知识等。
讲唱“乌勒本”之前,要虔诚肃穆地从西墙祖先神龛上,请下用石、骨、木、革绘成的符文或神谕、谱牒,族众焚香、祭拜。讲述者事前要梳头、洗手、漱口,听者按辈分依序而坐。讲毕,仍肃穆地将神谕、谱牒等送回西墙上的祖宗匣子里——一系列程序有严格的内向性和宗教气氛。
而“朱奔”就不同,它等同于“故事”、“瞎话”,讲者姑妄言之,闻者姑妄听之,随便得近似于随意。
听完颜宗用说不讲“乌勒本”而讲“朱奔”,众女真自无疑义。于是完颜宗用再咳嗽一声,正式开讲。这一讲不打紧,有分教:
两片口唇说西域,八方风雨会中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