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镇压方腊起义后,徽宗派太监谭稹在京畿路凑了八万多九万禁、厢军,号称十万,往江南稳定局势。
谭稹驾临江南后,见到起义军铺天盖地而来,吓得他头皮发麻,赶紧收缩军力以自保,每天延颈鹤望,等着自家的老上司童贯领西兵到来——西兵都是关右河东的汉蕃兵,彪悍啊!他们来了日子可就有盼了。
谁知眼望旌旗不至,耳中听来的却是坏消息——朝廷堂堂的武信军节度使、太监的光辉代表、太尉童贯童太人,竟然步了太尉高俅高大人的后尘,在永兴军路华州少华山中了梁山西门庆的埋伏,西军大队全军覆没。西门庆得势不饶人,索性连永兴军路的治所京兆府都兵不血刃地取了下来,京兆府多年积蓄被梁山草寇搬取一空,童贯大人、京兆府知府魏稳大人、鄜延经略安抚使刘延庆、鄜延兵马都监刘光世等一千多大大小小的朝廷命官在京兆府闹市口被斩,头悬太白旗,树于四下里城门,来往刁民见了,人心大快,唯有义民无不泪下。
谭稹看了这报丧的邸报,如五雷轰顶,童公公是大宋的掣天白玉柱、驾海紫金梁,连他老人家都死了,留下自己一个人,这兵荒马乱的可怎么活哟?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对面的方腊反贼收到梁山西门庆大破童贯西兵的消息后,跟喝了鹿血似的,一群反贼开闸放水一样嗷嗷叫着扑上来要跟谭稹玩命。谭太监身娇肉贵,跟这帮江南泥腿子玩不起,于是转身就跑,九万大军就此兵败如山倒,连大本营苏州也拱手让给起义军了。
谭稹这一跑,可把两个人坑苦了。谁啊?正是当初风光无限,现在风光有限的朱冲、朱勔父子。这父子俩自方腊起义一开始,就暂时倒了霉,被企图安抚民心的官家罢黜了官职。朱家父子也不在乎,反正只要风头一过,上下使足了钱,官复原职妥妥的,那时又是风光无限。
原来还以为,谭稹谭太监带来了九万人马,加上苏州城里原有的两三万残兵,怎么也能把苏州城池守得固若金汤,谁知谭太监的胆子都是遥远的童贯替他撑着的,听到童贯已经在西门庆手底就死,谭稹破胆,蹿起来比兔子都快,最缺德的是,这家伙白收了朱家父子的重礼,逃跑时不但没有顺风车,连气儿都没吭一口。
起义军进城的时候,朱勔拉老爹要跑,谁想朱冲守财奴性子发作,扑在自家金库大门上,抱了铜锁嚎啕大哭,就是不松手。朱勔急得要吐老血,正和老爹拉拉扯扯的时候,起义军找上门来了。朱家豢养的狗腿子虽多,但平日里狗仗官势、拆人家、夺人产时勇不可挡,到了这玩儿命的关键时刻,抛了刀枪跪地投降,是这些见风转舵者的拿手好戏,不二法门。
不过事实证明,在血海深仇面前,即使是见风转舵也没有好下场。捉到朱冲朱勔父子后,江南百姓空城而来,苏州城外被挤得水泄不通,朱家父子和一众平日里为虎作伥的贪官走狗被当众屠戮,或断脔肢体,或探其肺肠,或熬以膏油,或丛镝乱射,备尽楚毒,以偿积怨。
倒不是江南百姓太过于心狠手辣,而是贪官污吏平日里作恶多端,此时应有此报,天理知之,亦不为罪。何况,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苏州城中被俘的官员里有休宁县的知县麹嗣复,这位麹知县是位死脑筋兼硬骨头,起义军捉了他,想要他投降,麹知县却骂不绝口,只说:“何不速杀我?”
此时屠场之上,鲜血漫流,垂死惨嚎,有如地狱,麹知县却面不改色,观者无不敬服。行刑者叹道:“麹公邑宰休宁县日,有善政,前后官无及公者,谁忍杀公乎?”观刑十数万人民振臂皆呼——“善”!其声震撼天地。
方腊闻之,亦叹道:“我大江南尚有清官乎?”于是重加优礼,麹嗣复不受,方腊遂纵麹嗣复自去。
按理说,天朝好不容易出来一个清官的典型,应当给麹嗣复加官进爵,当面子工程做起来,以挽回人心才对。谁知谭稹丢了苏州,急着找替罪羊,于是一封奏章送上,诬陷麹嗣复是方腊反贼的暗谍,若不是他里应外合,苏州城也不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朱勔等一众忠臣也不会冤死贼手了。
徽宗看了太监送上来的奏章,深信不疑,龙颜震怒之下,当即颁下玉牒,有拿住麹嗣复者,赏金二十万贯,封万户侯——麹嗣复这一下身份陡增,成了天朝通辑犯中的第二名——第一名是西门庆,身价五十万贯,宋江、晁盖才十万贯。
天朝管财政的户部只说麹嗣复已经从贼,前线又没什么万马军中擒敌大将如探囊取物的人才,这二十万贯估计是一辈子也兑不了现的空头交子了。没想到敕令刚下,东南就传来谭稹的消息——逆贼麹嗣复被生擒活捉!
户部一听,差点儿集体上吊!现在的朝廷银根缩紧,已经是寅吃卯粮,捉襟见肘,哪个王八蛋竟然来凑这个赏钱的热闹?一打听,原来这个王八蛋不是别人,正是麹嗣复自己!麹知县从方腊屠刀下生还后,痴心不改,又跑回朝廷当他的“间谍”来了,没想到自投罗。
当然,谭稹的文书上不会说麹嗣复是自己送货上门的,他还想捞那二十万贯的赏钱呢!谭太监以优美的文辞,在上表中大肆渲染自己如何引兵与方腊叛贼血战,如何九死一生,如何机缘巧合,如何捉了官家痛恨的反叛,某某将官,如何用功,某某小兵,又如何得力……洋洋洒洒,更新了好几万字。
户部人的眼珠子都红了,这时管你糖太监还是醋太监,谁要从我大户部毬上割筋俺们就跟谁拼命!于是户部的官儿们不要本钱一样给官家上书,说麹知县是国家的良臣忠臣,是受了奸人的陷害……
一时间,朝廷里又分成了誓死颠覆的“倒麹派”和拼命捍卫的“拥麹派”,以及两不得罪坐山观虎斗的逍遥派。为了弘扬正义,为了那二十万贯空头交子的最后归属,大家吵得天翻地覆。
正吵得徽宗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接二连三几个消息传来——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所有的人都闭嘴不吵了。
为什么沉默似金?因为在大家打嘴仗的时候,梁山西门庆已经举起了反旗。这厮的声势似乎比不上江南方腊,但方腊起义攻城占地时,还得交兵见仗,西门庆却连仗都不用打,一纸文书到处,州郡府县无不望风而降,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兵不血刃,已经全境属贼!
万幸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州郡都怕了梁山。西门庆派麾下大将大刀关胜引兵自京东西路南华渡过黄河,径取滑州的时候,滑州的官兵就表现出了慷慨勇烈的锐气,出阵要和贼人做一场。但不幸的是,两边还没有交锋,滑州官兵后队撒腿就跑,于是全阵崩溃。这一下仗也不用打了,关胜蹑着溃兵的脚后跟儿一涌而进,滑州三座城池——滑州、胙城、韦城就此落入梁山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