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五章
烛花跳了又跳,长宁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很久了,等的都有些困了,她微微晃了晃头,觉得脖子被头上的发冠压得有些酸困,却突然感觉刚刚还能隐约听到的鼓乐声仿佛没有了,又侧耳细细听了听,不确定的指了指窗外道:“阿珍、引兰,你们听……是不是宴席结束了?鼓乐好像停了呢。”
引兰走到窗口,贴着耳朵听了会儿,点头道:“是没有了呢,六娘子,三郎君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长宁全身又紧张起来,放在小腹的双手下意识的绞在一起,微微咬着下唇,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院中便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长宁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极快,整个人都紧绷绷的。
门开了,长宁一动都不敢动,却听到引兰疑惑的唤了声:“国公夫人?”
长宁有些茫然的转了转眼珠,回想着离家前母亲和喜娘给自己说过的礼节,仿佛参拜完高堂之后,没有需要长辈出面的环节了呀?她还在努力的回想,就听到秦氏叹了声:“六娘……砚郎刚刚被圣上急召入宫了,接下来的礼节只能等他从宫中回来了……”
长宁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红通通的盖头,轻轻“啊?”了一声,随后才慢慢从惊讶中缓过神,抿了抿唇,低声道:“那我便等三郎君回来罢。”
秦氏叹了口气,上前抚了抚她的后颈,又看了看四周,对阿珍两人道:“你们扶着六娘靠着那里歇歇。”
阿珍与引兰两人连忙拿靠枕过去,靠上去的那一刻,长宁长长呼出一口气。秦氏见状心疼道:“我知你此时疲累,头冠也重,又要如此等着,辛苦你了……”
长宁直起身子道:“母亲忧心了,如此并不累……三郎君是刚刚被召进宫吗?”
“正是,你靠着吧,莫要和我那么多礼。”秦氏看着长宁又靠下才道:“宴席本就要结束了,宫里的内饰来传口谕,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大事居然连让他回房掀盖头的时间都不给!”
长宁闻言心中一紧,成婚是人之大事,若不是真有什么军国大事,都不会轻易打断……军国大事?长宁猛地坐直身子,脑中记起新年时连续大雪,她与舒孟骏玩儿的开心,祖父见状却忧叹雪多天寒,只怕东胡会入侵我朝边疆,以寻生机!
她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心中却如擂鼓般,敲的她有些惶然,难不成真是此事?
“六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秦氏关切的看着长宁,想了想,心一横道:“罢了!使人来将你的头冠先取下,待砚儿回来再戴上罢。”
长宁连忙摇头,庆幸这盖头让人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无事,我只是有些口渴了。”她扯了扯唇角,接过递过来的水杯,轻声道:“母亲,你且去歇息吧,不用在此陪我……”说罢松了松紧绞着的手,默默在心里吐出一口气,陆三郎身为起居舍人,如此大事确是理应在场的,想必……圣上与众位大臣商议完毕,他便能回来了吧。
秦氏挂心被急召入宫的儿子,又担心长宁今日初进门就一个人留新房心中害怕,真是一颗心两处绞,不知有多为难。
长宁感觉到秦氏的焦躁惊惶,轻轻前倾拉住秦氏的手,柔声道:“我知母亲怕我一人在此,可是这房内还有其他丫鬟使女,人数不少呢,若是母亲不放心,可叫我乳娘来陪着……近日母亲多繁忙,还是早些回去歇歇吧。”
秦氏听着长宁的柔声软语,忍不住心中一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六娘也莫要忧心了,便是闭眼休憩片刻都好!”
长宁轻轻一笑,道:“孩儿知晓了。”
秦氏本就中意这个儿媳,如今见她遇此事情也依然是不急不躁,柔和乖巧,心中更是疼爱几分,见长宁乳娘已到,便也不再此停留,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前往正堂,与陆汝风一起等着陆砚归来。
……
陆砚一身大红喜衣尚不及换下,就被内侍匆匆带进了承庆殿。殿内除了看起来依然平静如昔的昭和帝在埋首批阅奏章以外,一脸忧色的林中书也端坐书案一侧,而崔庭轩则立于书案另一侧,正手执书卷不知记录着什么。
听闻陆砚到来,几人纷纷抬头看他,一身红衣的俊美儿郎大步从殿外走进,像是给这有些压抑的殿内气氛带来一抹带着喜意的红光。
崔庭轩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陆砚身上的大红喜衣,眼神不由黯了下来。他知阿桐今日出嫁,便借着值守为由不曾前去赴宴,此刻陆砚身上的喜衣却刺痛他的眼,连带着他的心也疼了起来……默默的垂了眼,不再去看,故作镇定的记录着边关战报,只是再落笔写下的字却不如之前稳实,轻飘的有些潦草。
昭和帝见陆砚到来,不由叹了声:“余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先去侧殿换身衣服吧。”
陆砚与崔庭轩闻言都是一愣,今夜是陆砚的洞房花烛夜,便是商议到明晨,陆砚也要着喜衣与新娘一起新妇拜堂,并前往舒家参拜舒家长辈,可此时让他换下喜衣,难不成……不许陆砚归家了么?
陆砚心中也存疑问,但见昭和帝虽面色平静,眉宇之间却带几分沉重,便知应还有余事交代,只是不便在人前说起。
“是,臣暂且告退。”陆砚再次看了眼昭和帝,见他略略颔首,便知自己猜测不差,转身出了殿门,向左边走去。
他自幼陪伴圣上,圣上登基前后,他与南翎更是日夜陪同圣上住在宫中,是以,承庆殿侧殿还放着他一两身衣物。挥手让带路的小黄门在门口候着,他迈步进入侧殿厢房,入了门却并未往内多走,也不急点燃烛火,开口道:“萧统领在此侯某多时了吧?”
萧然的声音从房内一角传来,带着微微的笑意:“执玉果真依旧是耳聪目明,先恭喜你新婚大喜。”
陆砚拿出火镰点燃了烛火,黑暗的房间瞬间明亮起来,萧然的身影也慢慢显现出来,黑色的夜行服,紧靠墙角而立,不让自己的身影被烛火映于窗前。
陆砚一边拿出自己的常服,一边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多谢。”
萧然见他一身喜意,不由遗憾的撇了下嘴:“只是……你的洞房花烛怕是要没了。”
陆砚转头看向他,就听到萧然面色严肃,压低声音道:“飞羽卫一个时辰前传来紧急密报,发现晋王踪迹!”
陆砚神情一凛,正欲换衣的手一顿,定定的看着萧然,半响后才缓缓道:“在东胡?飞羽卫去年冬时曾报发现晋王在并州出现,跟着他的两人被发现死在边界,而晋王也失去了踪迹。”
萧然微微点头,见他已猜出七八,便也不再多话,只是平静的道:“晋王一事一直由你着手,若密报无误,东胡新可汗身边那人真是晋王……”说着抬眼看了眼陆砚,没有再言,两人眼中都是一片沉重。
陆砚重返承庆殿时,舒晏清与知枢王佑还有诸位传召的大臣俱已到来,原本空荡的大殿中央已挂出舆图,兵部尚书董景芳正在介绍此次被东胡入侵府州的情况。
见陆砚进来,舒晏清看他穿着微微蹙了蹙眉,转头继续看向舆图。陆砚立于一侧,虽听着董尚书的说明,脑中思绪却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边界。
决议并不难做,南平百年太平,国库丰盈,虽不好战,但却不怕战。东胡此次如此进犯,昭和帝不想容忍,而以舒相为首的众位大臣更是主张出战,决议既下,便是议定将领的人选,等将几项大事全部定下,天色已经微明。
昭和帝见事有决议,便命崔庭轩拟诏。
“……命京西路安抚使陶玉、襄北路安抚使马赞即刻前往镇洲支援……调拨东、西两路兵士各三万,铁甲卫、护国卫禁军各一万,镇国大将军张永谦为主将、左卫上将军顾正为副将……各路兵马即时点算,三日后整肃出发,平安候郑昌为定北路招讨使,兼领统制,随军同行,起居舍人陆砚为粮草督运,调运东、西两路粮草、箭矢……”
听闻此言,崔庭轩手一顿,却继续垂手疾书。
陆砚抬头看了眼昭和帝,平静的垂下眼眸,余光瞥见舒宴清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抿了下唇,目光之中闪过一抹复杂。
昭和帝语速不快,待他说完,崔庭轩也已诏写完毕,欲请昭和帝过眼时,却见昭和帝手一挥,道:“拿于舒相、王知枢看吧,若无误,即刻下发……虽兵马未动,但粮草事关重大,陆督运还是即刻出发,不要耽搁。”
几位大臣先是一愣,舒晏清眉头皱的更紧,但却也听出圣上此话并不是相商语气,户部尚书立刻道:“臣即刻下去安排。”
昭和帝微微点头,示意他们退下后,看着陆砚道:“执玉留一下,朕有话交代。”
舒晏清出了殿门,看了眼还立于殿中的陆砚,想到昨日刚刚嫁入定国公府的长宁,心中更多了几分挂牵,新婚不到一日,丈夫便要远行,不知阿桐可否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