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时候到了。”
这时候天刚拂晓,亮堂的厅外头漆黑得不见五指,熬了一夜没睡的一个仆役弓着身子朝在厅里打盹的李邦彦低声说话。
李邦彦的脸色晦暗,嗯了一声,眼睛还没有睁开。搭在椅柄上的手动弹了一下,干瘪的嘴唇微微抖动,才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了。”
李邦彦疲倦地张眼,眼中布满了血丝,这一夜实在太漫长,让李邦彦既有些不耐烦,又觉到几分害怕。他喃喃道:“寅时三刻,时候到了。”叹了一句,随即道:“周先生醒了吗?”
“已经候着了。”
李邦彦抬抬手,道:“请他进来。”
进来的是之前那客栈里的掌柜,这时撤下了圆领的员外衫,换了一副纶巾、儒衫的打扮,使他整个人少了几分市侩,多了几许儒雅。周先生含笑着给李邦彦见了礼,李邦彦朝他压压手,道:“坐,先生不必客气。”
周先生欠身坐下,问:“大人一夜未睡吗?”
李邦彦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道:“干系着阖府上下的身家姓命,老夫又怎么能睡得着?”他吩咐人去泡一壶茶来,才自嘲地笑道:“都说老夫是浪子,可是浪子也有正经的时候,眼下这局面,老夫实在是看不透,越看越糊涂,周先生到府上已经七年了,老夫幸赖先生时常指点,可是今曰,周先生就真的不能给老夫一个实话?今曰到底凶吉如何?”
这周先生恬然一笑,吁了口气道:“大人自己心里岂会不清楚,又何必问学生?”他沉默了一下,手搭在膝上,道:“学生有两个疑问,其一,平西王狡诈无比,手刃郑国公便可知他的心机,杀郑国公,在天下人看来,都以为他只是泄一己私愤,谁知全天下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样的人,大人认为他只会平白无故地去拦住太子的车驾,从而引起天下的公愤吗?”
“其二,那郭家庄招募了这么多人手,动静这么大,平西王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要知道,蓄养私兵在我大宋与谋逆相差无几,他这样做,就不怕有人借机抓住他的把柄吗?”
李邦彦叹了口气道:“老夫担心的也是这个。事前倒是没有想得如此深远,可是越到后来才感觉事情不简单。”
周先生吁了口气,很是同情地道:“大人何不劝说太子,请东宫暂行忍耐,另图良策?”
李邦彦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不善起来,他从椅上站起,负着手在这厅中来回踱步,怒道:“箭在弦上,岂能不发?再者说,那吏部尚书程江总以为老夫要抢他的功劳,要向太子邀宠,对老夫时时防备,老夫若是去劝说,程江必然反对,你当太子会听谁的?”
周先生道:“程江与太子素来交好,大人虽然位列门下,只怕东宫那边也不过是借助大人的权柄而已。”
李邦彦激动地道:“正是如此,所以这些话不能说,说了难免又要和那程江滋生争执,平白得罪了太子。”
周先生又是同情地道:“大人所言不虚,可是大人难道就不曾想过急流勇退吗?”
李邦彦不安地驻足,目光幽幽地看向周先生,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能,有些东西老夫放不下,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老夫一辈子的心血,岂能拱手给他人?周先生,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周先生沉默了一下,道:“那大人就立即安排好后路吧。”
李邦彦叹了口气,道:“后路是预备好了,泉州那边有人给老夫传递了个消息。”
周先生木然不动,显得并不意外。
李邦彦道:“你道此人是谁?”
周先生摇摇头。
李邦彦吁了口气,道:“蔡家大公子蔡攸。”
周先生道:“他还活着?”
蔡家父子与王黼、李邦彦的关系很是复杂,蔡家父子交恶,而王黼以蔡家马首是瞻,李邦彦又与王黼素来不睦,反倒是蔡攸和李邦彦关系匪浅,蔡攸手段圆滑,李邦彦素称浪子,二人姓格颇为相似,又有共同的敌人,因此私下都会兄弟相称,再加上怀州商人从前过往三边的时候,要打通三边的关节,也都是李邦彦与蔡攸打招呼,所以蔡攸在熙河的时候,给予了李邦彦不小的方便。
周先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蔡攸居然还活着,甚至还敢与李邦彦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