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议局本是沈傲倡议落成,这占地广大的地方立即成了读书人聚会的场所,除此之外,朝廷还设立了个咨议局衙门,设咨议郎中,下属三班吏目七十二人,再加上几十个杂役,这咨议局的架子也就建起来了。
第一任咨议郎中叫蓝温,从前在京兆府里做过一段时间,后来才升任到咨议局来,到了郎中这一级别,已经算是高官了,至少有了朝议的资格,可是蓝温却是有苦说不出,朝廷里好一点的衙门如吏部、户部、再差一点的在刑部、礼部,最差最差那去钦天监也好,可是不管是哪个衙门,却没有咨议局更坏的了。
就是在京兆府,虽然不敢得罪王公,不过一些市井破皮,寻常的草民百姓总算还能约束一两下。可是在这咨议局里,这官做得实在是胆战心惊,又实在是大失体面。
原本他这咨议郎中就是管着这些读书人的,朝廷让他们来说话,可不是叫他们来乱说话,尺度虽然宽了一些,却也不能信口胡说,尤其是宫里头和各家王府的事,那更是严令禁止。可是规矩是一回事,真正要办又是另外一回事。
读书人都是有功名的人,说得难听一些,说不准谁的恩师就是当朝的某任大员,所以这些人不但清贵,而且还特喜欢包团,福建路和福建路的总是扎着一堆,江南路和江南路的大多数凑在一起,你挑了一个就是捅了马蜂窝,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些人的能耐,真要闹起来,把事情闹大,最后上头肯定是含糊着过去,各打五十大板,谁也别想讨好。
所以蓝温上任的时候,心里便想,自己只当来钦天监上任了,无为之治,等到什么时候朝廷想起了我,再早早脱离苦海就是。可是很快,他就错了,大错特错,这些士人不但胆子大,而且还特别能战斗,抨击各部倒也罢了,蓝温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可是时不时就有人大骂一通各家王公,这个如何如何,那个怎样怎样,骂起人来不吐脏字,最后还要补上一句,如此下去,国将不国,苍生而何之类的话。
蓝温坐不住了,骂王公本就是犯忌讳,居然还要说一句国将不国,当今圣上最好的就是丰亨豫大,你这不是拆台是什么?某家王公谈吐不雅就要亡国亡民,这是什么话?太不像话了。于是蓝温少不得要站出来训斥几句,谁知道这等于是入了狼窝,既是训斥,总要讲理,蓝温不是没有道理,无奈何人家是一百张嘴,他只有一根舌头,七嘴八舌,你来我往,连就事论事都不必,人家直接拐着弯骂你阿谀奉承、巧言令色了。
骂不过,就只能摆官威了,只是这威风刚刚摆出来,说一句:“不怕王法吗?”
于是大家捋起了袖子,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两眼冒着绿光,恨不得把脸伸到蓝温的巴掌下面去,还要大叫:“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没辙了,蓝温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自己要是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多半第二天就会名声扫地,立即会有雪花一样的弹劾奏疏把自己形容成当朝权歼之首,明曰青楼酒肆里就会有人吹拉弹唱,宣扬自己的‘大名’,动他们一下,不但名声扫地,连仕途也完了。恰恰相反,被打了的人,反而会成为时下汴京最耀眼的人物,说不准还要青史留名,各地乡绅纷纷巴结拜谒。
管又不是,不管又不是,由着他们胡说八道更不是,蓝温这时候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炙烧,夜夜辗转难眠。
而这两天,真正的暴风雨真正酝酿了,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士人们进了咨议堂,数百人济济一堂,刚刚喝了口茶,就有个士人砰的一声把茶盏摔在地上。摔杯子的不止一个,有人带头,接着是十个一百个,咨议堂里一片狼藉,皂隶见了,心肝儿颤得厉害,飞快地去报知蓝温,蓝温到的时候,就看到有人撞柱子了,撞得头破血流,口里大叫:“国将不国了,大乱将至,东宫废黜只在今曰!”
蓝温的眼前有点发黑,脑袋嗡嗡的,若说从前是抨击王公倒也罢了,如今居然说到了太子身上,废黜两个字差点让他没一口气提不上来双腿打摆子,太无法无天了,太严重了,纲理伦常都不要了。
接着有人大叫:“平西王原形毕露,要做曹艹、王莽了,除国贼啊!”
蓝温只好道:“人来,快,快,弹压,谁再敢胡说八道,立即拿了,革掉他的功名,打出去,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