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穿着冕服正冠,已经从文景阁里出来,昨天夜里,他已经从万岁山移驾到宫里,该来的总要来,便是想躲也躲不过。赵佶虽然心情不好,这时候却也精神抖擞,打算做一趟仲裁者了。
一边是郑家,皇亲国戚,一边是沈傲,既是重臣也是皇亲国戚,这种官司打到御前,实在有点儿荒唐。
他眼皮儿不禁跳了跳,看了看天色,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赵佶吁了一口气,心乱如麻。心里想,这一次若是沈傲判定有罪,朕该如何?罢罢罢,保住他的姓命就是,他在西夏还有一个摄政王可做,将他驱去西夏便罢,眼不见为净吧。
心中这样想,难免会有几分失落,沈傲杀郑国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既然闹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想宽恕也无能为力了。
赵佶正要上乘舆去讲武殿,这时候一个内侍已经健步过来,躬身道:“陛下……太后已经起驾了。”
赵佶颌首点头,道:“那就立即摆驾吧。”
待到了讲武殿这边,赵佶的出现立即让原本寂静的殿堂里有了几分生气,数百个文武官员、国戚贵族纷纷拜倒,轰然道:“吾皇万岁!”
赵佶走上金殿,太后则是坐在金殿边的一处耳室里,垂了帘子,欠身坐着听审。
赵佶没好气地道:“都平身吧,今曰有什么事要奏?”
越是这个时候,大家反倒都不急了,虽说不少人巴望着这个御审,更不知多少人已经摩拳擦掌,不过事到如今,大家反而矜持了起来。先是吏部左侍郎出班道:“陛下,年关就要近了,功考在即,不过往年功考时往往出现州官事前做好准备,蒙混过关的事,今年是不是采取一些手段,杜绝此事?”
赵佶坐在銮椅上,道:“如何杜绝?”
“可以让吏部、礼部、户部、大理寺三部一寺协同赶赴各地……”这右侍郎侃侃而言,却是谁也没有做声。
有心人这时候反倒多看了这侍郎一眼,这人说这话到底是什么目的?明明是吏部的人,却将吏部的功考之权均分给礼部、户部、大理寺,此人是不是脑子生了虫子?于是许多人心里已经有了这侍郎的背景,刘焕,建中靖国三年进士,先在苏州为官,后调任京畿,为京兆府尹,伺候分别在刑部、吏部任职,最后才做了这个吏部侍郎,可谓是功德圆满,刘焕这人年纪不大,不过四旬上下,只怕再过三五年,就要入三省了。
只这样微微一想,许多人不禁看了卫郡公石英一眼,一下子全明白了。刘焕是在宣和三年入的京,此前一直在苏州为官,那时候方腊起义,盘踞杭州一带,而卫郡公石与童贯等人调兵镇压,这大军就驻扎在苏州,由此可见,这刘焕应当是卫郡公石英的人。
吏部如今是在太子手里,太子的人做了吏部尚书,这吏部最大的权利其实就在于功考,官员的生死荣辱都掌握在这功考二字上,评价好的升迁,评价不好的便贬职,就是罢官的也有。可见这吏部的权力之大,谁若占了吏部,只用三年时间,便可以培植出一大群的亲信党羽出来。
而现在吏部侍郎突然要把公考之权一分为四,分别交给礼部、户部、大理寺,礼部不必说,杨真一向不偏不倚,给他倒也罢了,最厉害的是这户部和大理寺,这两家,可都是旧党的基本盘面,这件事若说不是卫郡公指使,那就真的出鬼了。
在场的人,许多人已经忍不住叹一句石英确实厉害无比,这一招声东击西,明明知道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在准备接下来御审的事,都不愿意节外生枝的当口,偏偏打出这么一拳来,令人猝不及防。
若是将功考的权利放出去,这吏部等于就成了摆设了,更何况是放到户部和大理寺,太子这边,肯定要元气大伤。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石英为什么得罪到太子头上?若是待会儿太子临时起意,狠狠地踩平西王一通,岂不是又让御审多了几分变数?所有人都在狐疑,猜不透石英的心思,石英这般做,要嘛是完全放弃掉平西王,转而去招惹太子,要嘛就是石英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相信这一场官司平西王非赢不可。
猜不透,索姓就不猜,许多人都看向赵佶,想看陛下怎么说;若是当真把权利一分为四,非但太子元气大伤,往后这吏部也要做摆设了。
“父皇……”赵恒与吏部尚书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几分惊愕,最后还是赵恒站出来,正色道:“方才吏部侍郎刘焕说的没有错,功考弊端丛丛,若是革新,迟早要坏了吏治,不过话说回来,各部各寺都有职权,岂能越权办事?倒不如这样,功考可以让户部、大理寺、礼部会同监察,不过这决断之人,理应还是吏部,否则这吏部岂不是形同虚设了吗?”
赵恒这一句话倒是说得漂亮,这两年吃了沈傲不少亏,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算是学乖了,许多人不禁暗暗点头。
赵佶思量了一下,颌首点头道:“太子说的对,改是要改,可是吏部终究是吏部,就按太子的意思办,李邦彦……”
“老臣在。”李邦彦这时候心中反而大喜过望,卫郡公突然得罪了太子,去摸这老虎屁股,虽说陛下只同意了折中的办法,吏部保住了功考的决定权,可是毕竟还是让两部一寺分了一杯羹,太子心里怎么会痛快,待会儿或许太子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赵佶淡淡地道:“你与太子、刘焕一起拟出一道章程,送到御前来,朕拟旨来办。”
李邦彦道:“老臣遵旨。”
赵佶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问他们到底有没有事,这些人居然还真有事,顺着杆子往上爬,这是什么道理?他沉声道:“还有事情要奏吗?一并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