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招娣的心中,林黛玉始终是那个软软糯糯、满心依赖自己的小小的一团,却没有想到,在不知不觉之间,林黛玉已经长大,已经学会了为家里思考。
林招娣的心中,满满的自豪的同时,还有说不出的惆怅和失落。
在林家姐妹再次交心,为了将来而共同努力的同时,皇帝驾临林家的消息宛如风一般地传遍了整个京师。
天子,万乘之君,都是对身为君王的威严的溢美之词。在这个世界,君王就意味着绝对的权力和绝对的威望。
这个世界上,君王离开皇宫乃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是驾幸臣子之家?那边皇帝才到林家,这里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了。贾家自然也得了消息。等贾母听说自己的大儿子贾赦也在伴驾群臣的名单之中,更是坐不住了。
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不带上老2?就是老大跟老2有龌龊,不愿意带上老2,那带上宝玉总可以的吧?宝玉一向孝顺,又是个讨人喜欢的,如果宝玉在圣上面前露了脸,那宝玉的将来岂不是能够更加一帆风顺?对家里岂不是更好?
不要说贾母是这样想的,就是王夫人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横竖琏儿还在通州那边,赶回来是来不及的,可是宝玉还在京师啊?大老爷何不带上宝玉,让宝玉在圣上面前露个脸,为以后打个基础岂不是更好?
这个时候的王夫人忘记了自己算计大房的事情,也忘记了大房二房已经你死我活的事实,也忘记了贾赦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事实。她一心想着如何说服贾母,让贾母发话,好给她的儿子贾宝玉一个出现在御驾前的机会。
在王夫人的心中,自己的儿子贾宝玉自然是千好万好,每一个人都应该好好对待自己的儿子,不把机会让给自己儿子的人都该死。
所以,这里贾赦才将皇帝送回了宫,那里贾母就派人蹲着了。等贾赦一从宫门里出来,就被贾母的心腹拦住了。贾赦回到荣国府,还没有进仪门,就被请到了贾母的荣庆堂。荣庆堂里,不但贾政王夫人到了,就连自己的妻子和宁国府的贾敬贾珍尤氏也都到了。
贾赦就知道今天这一关不好过了。
知子莫若父母,这句话在荣国府里也可以倒过来理解,知母莫若子。也许还有一句话可以解释,最了解自己的人其实是自己的敌人。
贾赦了解自己的母亲,也了解自己的弟弟弟妇。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母亲和自己的弟弟弟妇的反应。
可惜,有些事情是不能退让的。
尤其是在有关那个贾宝玉的事情上。别人不知道,他贾赦会不知道贾宝玉是个什么货色?这真要让贾宝玉去了御前,以贾宝玉一贯的无法无天口无遮拦,不给家里惹事才怪!御前可不比别的地方,可以遮掩过去。这那怕是说错了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大不敬,让整个贾氏一族上上下下都给贾宝玉买单。那个时候,三族里能够逃出去一族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听说贾母带着贾政王夫人和自己的妻子儿媳以及东府的那些人在荣庆堂里等候,贾赦就捏紧了拳头。
当初贾敏出嫁的时候,可是真正的十里红妆,羡煞了京里大大小小的姑娘媳妇。贾母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女儿的,无论是嫁妆本身的价值还是陪嫁的人手,贾母无一不是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推敲斟酌再三才确定下来的。尤其是那些陪房的丫头媳妇婆子们,随着贾敏一步一步地走上林家当家主母的位子,也在林家盘踞了二十余年。虽然贾敏已经死了,但是这些人却在林家扎了根。
没错,之前林如海的确发卖出去不少人,可是依旧有不少的陪房留在了林家。御驾亲临这样重大的事情,贾母还是有办法从这些人的嘴里掏出来的。虽然林家姐妹在御前具体的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打听不出来,但是光知道伴驾的都有哪些人就已经足够了。
贾赦回来之前,贾母就已经让她的人把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当着自己和自己的次子儿媳妇儿孙媳妇儿的面一一禀报了。
对于贾赦在皇帝面前露脸一事,邢夫人和王熙凤自然是非常高兴的。这位大老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时不声不响地闷在屋里,谁成想如今一下子就蹦到圣上面前去了。不管事情的经过如何,只要今天老爷没有犯错,就等于大房这边在圣上跟前挂了号。将来无论是贾赦补实缺的事,还是贾琏升迁的事儿,抑或是家里的袭爵分产的事儿,有了今日的事情打底,自然是容易了很多。
对于大房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的事儿也是大吉大利的大好事。如果不是贾母在场,如果不是贾母的神色有些不对劲,邢夫人王熙凤早就一叠声地吩咐下面给庙里点灯添香油了。
对于大房是好消息的事情,对于二房就不一定是好消息了。
别人不知道,但是屋里的人都知道,素来标榜着“正经的读书人”的贾政其实是一个多么不正派的人,用沽名钓誉这个词形容他,都玷污了沽名钓誉这个词。本来他这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就不应该住在荣禧堂,结果他心安理得地住了;本来他的妻子就不应该拿着账本钥匙当荣国府的家,结果他心安理得地让自己的妻子当了十余年的家;本来他的儿子就不该越过荣国府正经的长房嫡长子贾琏的排场待遇,结果他居然心安理得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享受着荣国府的正经少爷的荣耀,却把贾琏当成了跑腿的奴才。
可以是贾政的心有多大,他的人就有多愚蠢。在这一点上,王夫人跟他的确是绝配。夫妻两个都是那么心安理得。至少王夫人中饱私囊的事儿做得非常的心安理得。
不过,就是再心安理得又如何?自始至终,他们都是鸠占鹊巢之辈。不要说邢夫人王熙凤婆媳两个看不上他们,就是宁国府的几个也看不上他们。可惜,这贾政王夫人两个太会蹦跶了,尤其是王夫人,如果不好生管管,以王夫人惹事儿的本事,迟早会把整个贾氏一族都给牵连进去。也就是因为这样,贾敬才带着儿子儿媳来了荣国府这边。
贾赦来到贾母的荣禧堂里的时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听见里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心里也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母亲是个多么爱热闹的人,自己还会不知道?这荣庆堂里,如此安静,只怕这事情就越是厉害呢。
贾赦心中非常地不安。在门外给自己打了一会儿气,这才举步往里头走去。
说起来也是好笑,虽然他才是贾母的长子,可是因为贾母的喜欢他,所以则一年到头的,他很少会来这荣庆堂,即便是他来了这院门外,也会被贾母的人给打发回去。这一来二去的,仔细数数,他能够出现在荣庆堂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
作为这荣国府的正经爵爷,只怕他能来这荣禧堂的机会不会比二房的庶子贾环多多少吧?
贾赦进了屋子,先给贾母请了安,又见过贾敬,余者才过来给他见礼。礼毕,这才各自坐下。
贾母看了看这个跟自己不亲的儿子,心里非常地不舒服。这个儿子从小就养在她婆婆的跟前,跟她不亲。虽然说,自己一介内宅妇人无权干涉朝廷的嫡长继承制,但是这家里才财物她总有这个资格触碰的。既然从小没有养在身边的长子已经继承的祖宗留下来的爵位,她又如何忍心看着一直养在自己身边的次子将来两手空空地被撵出去?好歹也要给次子留下些家业呀。
没错,按照嫡长继承制,当初第一代荣国公去世的时候,他的私产是在所有的儿子和嗣孙里分的。也就是说,当年荣国公的名下的个人财产,贾赦作为长房嫡长孙,跟他父亲贾代善拿得一样多,而贾政却一个铜板都没有拿到。那个时候,贾母就非常不满了。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偏偏她作为贾赦的生母,对贾赦的婚事完全插不上手,眼看着自己的长子迎娶了一个跟这个荣国府格格不入的女人。后来,贾母的婆婆,荣国公夫人去世的时候,又按照先例,将自己的嫁妆私房在儿子个嗣孙里均分,结果,贾赦又跟他父亲贾代善拿得一样多,而贾政依旧什么都没有。
这下子,贾母可火了。她的公公婆婆已经去世了,贾代善又是个男人,自然这长子长媳就由着她拿捏了。后来贾赦的原配死了,贾赦又娶了个小门小户的继室,贾琏又跟父亲离了心。可以说,这后面都有贾母的背影。
贾母偏袒二房已经偏袒出习惯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她的张扬和狂妄已经吸干了大房的精血,将大房往死路上逼了。
执拗的老人是最可怕的。而贾母更是这里面的翘楚。
贾赦已经无法忍耐下去了。就是不为了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孙子,自己也不能再让贾母为所欲为了。
所以当贾母问起他今天皇帝在林家的事儿的时候,贾赦就起身道:“老太太,这事儿儿子什么都不能说,儿子说了便是大不敬,还请老太太体谅。”
贾母一下子就火了:“你也是做了爷爷的人了,腰板子也硬了,自然嫌弃我这个老婆子了。”
贾敬听贾母说得有些不像,就道:“堂叔母,您这话就不对了。大堂弟虽然说得不够婉转,可是也是事实。窥伺帝踪,这罪名也不小呢。如果让外头的人知道大堂弟泄露了消息的事儿,那么大堂弟就完了。老太太,您也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贾母一滞,抿着嘴不说话。
王夫人道:“看敬大老爷说的,哪里就这么严重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会怕这个?”
贾敬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王夫人,对贾政道:“二堂弟,你就不管管你女人?什么话?十恶不赦遇赦不赦的罪名也是能够随便背的?义忠亲王老千岁的事儿你们都忘记了?那还是皇子呢,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关进了宗人府。我们是什么人家?义忠亲王老千岁可以逃得性命,你怎么就可以肯定上头一定会放过我们贾家?什么时候你们荣国府二房,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及一个小小的敕命夫人就胆敢自抬身价,以为自己比得过皇子了?”
王夫人听了,刚要开口,却被贾政狠狠地瞪了一眼:“你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王熙凤见了贾政的神色,再看看王夫人,心里就觉得讽刺。什么告自己家谋反都是不妨的。看来以往的这些话都是这位二太太糊弄自己这个糊涂虫的。亏自己一度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对她言听计从,原来二老爷对这个尚且如此忌惮,更何况二太太自己?
王熙凤觉得以往在这位二太太跟前的时光就好像一场笑话。
王熙凤是个狠的。她对你好的时候,可以对你掏心挖肺,但是她发现你愚弄了她的时候,她一样有本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最后一点子姑侄之情消散过后,王熙凤对王夫人就只剩下满满的厌恶。你算计我,算计我的男人,算计我的儿子,那我算计你也一样的吧?
王熙凤的眼里闪过一道又一道的寒光。她怕被人看出了端倪,更是往邢夫人的身后缩了缩,深怕被人发现了她眼底的杀意。
贾母看了看自己的长子,突然叹了口气,软了话,道:“老大,你也别恼我这样逼你,你也想想,当初你祖父在的时候,家里是什么样子,你父亲在的时候,家里又是什么样子。再看看如今,家里又是什么样子。你不觉得亏心么?看着家里一年不如一年,你还在家里呆着,万事不管。你叫我怎么去见你父亲。”
贾敬在边上道:“哟,这个我倒是还有一点子印象。当初大堂弟先头的太太在的时候,这荣国府还是高朋满座的,就是二弟妹当家以后,来这里作客的人才越来越少的。只要让二弟妹把所有的事情放下,自然会好起来的。”
贾母又被贾敬拆了台,心里越加不舒服了:“看侄儿说的。如果老大家的是个撑得起来的,我哪里需要担心这个。”
“老太太言重了。您担心大弟妹会犯了错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么给大弟妹请了个得力的嬷嬷,让嬷嬷们全程指点不就得了?这又不是没有先例。世人都是好颜面的。人家是四王八公家的正经太太过来作客,您不让三品的诰命夫人出来招待也就罢了,却让一个五品小吏的妻子出来接待,这跟当面打脸又有什么不同?大堂弟的妻子是大太太,可不是二太太。当初大堂弟为先头的大弟妹服丧也就罢了,如今大堂弟续娶已经十多年了,京里见过大弟妹的女眷才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