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仓部只有三位主事,负责各地粮仓事宜,当然,他们只要登记各地粮仓的粮食储备就可以了。也就是说,他们只要管好手里的账本就够了。
作为户部的官员,他们也知道下面的人的手段。在收夏粮之前,将部分陈粮卖出去,一来可以为新粮腾出储存空间,二来也可以保证粮仓了的粮食不会因为霉变而无法使用。当然,粮食放在粮仓里面也是要损耗的,这个损耗也是被朝廷接受和认可的。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会有火耗之类的杂税存在。朝廷默认的纳粮之时可以多收一部分粮食也正是因为这个。
不过,任何的法律都存在漏洞,火耗和捐输也一样。不要说那些奸商们收粮的时候用大斗、售粮的时候用小斗了,就是官府去下面收赋税的时候也会用大斗。用大斗,哪怕是每五斗多收那么一两成的,寻常百姓也不敢开口的。
有良心的官员会在收粮的时候告诉下面的百姓,交上去的粮食多少是赋税,多少是杂税,还会尽量控制,使得杂税不会超过正经赋税。
如果遇见个狠心的,甚至是完全没有良心的官员,那么下面的百姓就惨了。因为沉重的赋税杂税会让一户七八口的人家连一套衣裳都凑不起来。
京畿的官员们还算好的。毕竟是天子脚下,毕竟京师里有无数的御史等着闻风奏事,等着扬名立万,有御史台的存在,他们还不会那么夸张。但是,京兆尹的特性注定了每一任的京兆尹都做不长。
新任的京兆尹就是一位冒进之徒,居然让下面的人将粮仓里面大部分的粮食都给卖了,等着夏粮入库的时候好搜刮一笔。他已经准备好了特制的大斗了。
没错,夏粮收割之前,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是一年里头粮食价格最好的时候。上任京兆尹大人为人极其保守。在新粮入库之前,绝对看不到他卖粮食的。所以,现任的京兆尹大人背地里可没少骂他笨,不知道搂钱。
要知道,收夏粮之前的粮价和夏粮收上来之后的粮价,那可是天差地别两个极端呢。
如果换了别的地方。如果没有红苕,也许这位新任京兆尹大人的行为造成的后果不会这么严重,但是,偏偏今年出现了红苕,偏偏红苕不在朝廷规定的粮食名录上面。偏偏本朝的百姓们可以自由地选择用粮食缴税,抑或是用银钱缴税。
所以新任京兆尹大人只能望着成堆的银钱和空空如也的粮仓发愁了。
朝廷可是有规定的。为了预备灾荒,粮仓里必须要有多少多少的粮食。如今粮仓里面的粮食不够。那当地的官员是要问罪的。如今他已经把粮食都卖了,粮仓里大多是空的,京畿承宣布政使的人眼看着就要来查粮仓了,户部的官员也会在下个月过来,他自然是慌了手脚了。
就是账面上的赋税够了,粮仓里面的粮食不够也是没有用的。这里是京兆尹,夏粮收完了,京畿承宣布政使会派人查一遍。户部也会派人来查一遍。他有这个信心买通承宣布政使的人,却没有这个信心买通户部的人啊。
而且,在收粮的斗上动手脚。借机中饱私囊乃是半公开的秘密。现在老百姓们都用银钱缴税了,自然又少了一笔灰色收入了。
新任京兆尹大人赶紧叫人去市面上收粮食。结果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京畿各地都在收粮食。
跟新任京兆尹犯了同样的错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虽然夏粮收割以后。这粮价应该会下跌的,可是因为京畿各县都在收粮食,还是大宗交易,使得粮价反而往上面走了。
又损失了一笔的京畿各级官员可把林家给恨的。
自然,他们就准备整林家了。
林家如今只有几个孩子在,往年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手段自然不能照搬。林如海在南面,为了双季稻的事儿忙得是天昏地暗。双季稻的好处,大家都是看得见的。这手段轻了没有效果,这手段重了,就无法达成目的。
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态,这些官吏们开始在暗地里准备了。
林招娣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她的心中,红苕高产又比小麦稻谷便于储存,是一种非常优秀的粮食作物。却没有想到,在她的操作之下,红苕成了京畿首屈一指的经济作物。京畿各县大多数的百姓种植红苕那是除了红苕能够果腹之外,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红苕能够用来酿酒,能够为家里带来一笔巨大的进项。
不少家庭甚至靠着这比巨大的进项支撑起了家里的全部开支。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了林招娣的想象,让她措手不及也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那些官吏们的反应比林招娣快得多得多,这样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少做。往年他们虚报灾荒的事儿都做过,更何况如今不过是小小的推卸责任的事儿?只要奏报有人种植妖草,导致京畿粮食大量减产就好。至于老百姓们交上来的赋税,往杂税上一摊,就可以斩去一大块儿。再把账面儿上弄平整了,自然好办。
想到了这个法子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很快,朝廷就接到了奏报。这县令大多数都是科举出来的,做得一手好文章。就是不是科举出来的,手底下也有几个能人,这送上来的奏章那叫一个花团锦簇、紧扣人心。
皇帝接到这样的奏报当然是怒发冲冠。
“什么?居然有人推广妖草,致使京畿粮食减产?”
京畿乃是一国之根本,如果京畿发生灾荒,就是其余的地方都丰收也是补救不过来的。因为流民会在第一时间里冲击京师,造成京师动荡。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意看到的。
那奏事的小吏本来就是户部的,人有些呆,直直地上奏道:“回圣上,的确如此。今年微臣照例检查夏粮征收情况,结果京师这边的粮仓大多数都是空的。微臣又去检查了通州官仓,结果通州官仓也是半空的。微臣连夜又去了通州周围的六县,这六县官仓也都是空的。微臣跟官仓的库大使闲聊过,这些库大使们都说。是因为今年下面的百姓们用银钱缴了赋税的缘故。”
这小吏也是聪明人,什么都不多说,只说他听到的看到的,却在文章之中将粮仓空空如也的情况形容得非常严重。
民以食为天。这些官仓里的粮食除了要预备灾荒,也有相当的一部分是要调剂到户部,作为军粮的。不但各地的官员看重。户部也看重,兵部和那些武将们就更加看重了。如果没有粮食,那绝对会是一场大灾难。
皇帝马上就问道:“此话当真?真的是因为妖草盛行,导致百姓们都种了妖草,使得这些妖草抢占了原来的耕地?”
“微臣不知。微臣只看到官仓之中空空如也。至于耕地情况。微臣不曾细查。”
皇帝道:“还有何人知道耕地情况?”
不是全部的官员都有资格上朝的。能够上朝的,那都是品级在一定等级以上的文官武将。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需要自己下地,自然对京畿的农事变化反应不那么快了。
一位郡王出列道:“启奏圣上。据微臣所知,往年夏粮收上来之后,京畿的粮价就会走低,为此还有‘谷贱伤农’之语,只是今年的粮价却没有下降多少,让臣有些担心。”
此言一出,金銮殿上嗡嗡声一片。似乎所有的官员都在交头接耳。
在角落里站着的贾赦就有些担心了。他这一等将军虽然够上朝的品级,但是却是个小透明。只能在角落里站着。而且他的脑子也被酒色给占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的,也转不过来。而且他的胆子也不大。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更加不敢出头了。
至于品级比他略低的贾珍见贾赦都没有出头,自然也不敢出声。
这两个人在角落里互相使眼色。希望对方先出头,自己却动都不动一下。好在大殿里面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人也不少,所以他们两人的行为也不是那么明显。
就在贾珍输了,准备出列的时候,边上一人先他一步出去了。
“臣三等威烈将军柳湘荻启奏圣上,微臣家里在京畿也有一个庄子。这次收租,乃是微臣长子带着人去的。据微臣长子回来的只字片语,百姓们都种了一种名叫红苕的作物,这种作物不怎么挑地,所以,百姓们都用它来开荒。据说这种作物可以用来酿酒,很受草原部族的欢迎。”
话音一落,大殿里的嗡嗡声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