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硕身为清平郡主的贴身侍卫,居然不知道小郡主人已经失踪。在宜安公主气急败坏地找来他问时,他还很疑惑。
韩硕看了眼旁边负手等候的霍青,答,“郡主跟属下说,让属下先回去,她和霍公子有事说,不许属下跟随。”
公主的目光立刻放到霍青身上。
霍青愣了一愣后,回想了一下,慢慢答,“大约是有这么回事……”
“大约?!”公主暴怒,“昨晚才发生的事,你跟我说‘大约’?!”
“公主莫气,我的意思是,郡主应该确实有事跟我相商量,但我赶到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郡主。郡主只留给我一张纸条,说她先走了,让我莫要去打扰她。一直到今早,我仍没发现郡主的踪迹,才觉得不对劲。”
“什么纸条?拿来我看!真的是阿静的笔迹吗?”
霍青迟疑,并没有动作,“公主,这是我和郡主的私事,我们之间的私房话,就没有必要让公主知道了吧?”
公主眯眸:霍青有事瞒着她!
她再一想起阿静在来的时候,曾欢喜地跟她说,自己这次找霍青,是要解决与霍青定亲的事。那昨晚,阿静找霍青,八,九不离十,大概就是为了这个。
霍青却没见过阿静?
怎么可能!
公主指挥手下,“把他扣下,搜身!”
侍卫们齐上,霍青连连后退,被公主的突然发招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武功高强,并不会一两招就输得彻底。霍青怒视公主,忍耐着道,“公主,如今在军营,我身为大将军,即便你是公主,也不能如此不守规矩,随便扣押大将军!”
公主扬眉——哪个有心情跟他讲规矩,跟他废话?!
“愣着干什么?我要搜他的身!”
公主正下着命令对付霍青,发现自己这边动静太大,出去练兵的其他几位将军全都吸引过来,托人进来通报,问公主这边是怎么回事。
公主心知再拖下去自己难以再动霍青,必须速战速决。她转目四顾,看到秦景。公主目有迟疑,秦景的身份特殊,他既是她的人,也和霍青同为将军……若是此事和霍青无关,秦景霍然对霍青动手的话,日后难以在军队中自处。
公主目光掠过秦景,她现在已经学会为秦景考虑了。
秦景对上公主的目光,愣了一下,他略一思索,便知道公主的为难。他却不愿她为难,秦景看向被围在中间的霍青。
霍青与公主的侍卫们周旋,突感后有魅影袭来,反身相躲时,秦景已经站到了他身后,出手极利……
“秦景!”公主惊得站起,顿了下,又缓缓坐下。秦景已经动手,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有秦景相处,众人很快制住了霍青,但是并没有从霍青身上搜到纸条。一不做二不休,公主干脆让人去搜霍青的营帐,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找到。
此时,公主的胡作非为,已经引起了众将的注意,感觉军营的风气全被公主带坏了,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生疼。身为将军,在公主面前却连一点人权都没有吗?
大家向公主抗议,公主无视,不见他们。众人没法,向刘既明告状——快管管你妹子!
公主正在斥责霍青呢,“阿静不见了,唯一的线索在你身上。你却不肯配合,你难道不想找到她吗?还是她的失踪跟你有关?!”
“霍青,她千里迢迢来看你,你连唯一能找到她的线索都不想提供吗?!”
公主的喝问,让霍青面色苍白。
他沉默了半晌,垂下头,疲声,“好,我说。”
“昨晚我收到字条时,心情太差,一时间将纸条毁去,公主现在想要找,是不可能找到了。我却记得阿静写了什么,她跟我说:她都看到了,现在跟我说话,彼此只会争吵,她先回去了,让我也冷静一下。”
公主听得迷糊,她不是小郡主,她也没有全程参加小郡主和霍青的日常,霍青把纸条内容都说出来了,公主仍然理解不了。
小郡主根本没说自己看到什么,霍青就听懂了?小郡主说自己先回去了,霍青身为一个男子,就一点都不记得关心小郡主的人身安全,就那么放着让人走了,不记得去问一声?
霍青还因为这张莫名其妙的小纸条给闹得心情不好?
韩硕在旁边顿有所觉,但他张了张嘴,碰上霍青阴冷的目光,又闭上了嘴。先找到郡主吧,郡主和霍公子之间的事,本来就不应由他转述。日后郡主自己说出来,比他说出来要好。
韩硕掩藏了自己的所知。
公主四处找线索而不得时,又转而问他,“你又是怎么受的伤?”
“属下奉郡主之命,和霍公子切磋所致。”韩硕低下视线,面有不自在。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之前。”
公主立刻看向霍青,霍青看了韩硕一眼,只沉默了一瞬间,就点头承认。
公主冷笑,“看来昨晚可真发生了不少事,这么精彩的戏码,怎么不叫我去旁观旁观啊?”
霍青别目,明显不想多说这个,“公主还是派人先找阿静吧。”
“我自然会派人去找!”公主目若冰霜,冷然与他对目,“在此之前,为避嫌,霍将军你就不要跟着去了。”
“公主这是在怀疑我?”霍青能忍受别的,却受不了这个,“阿静是我未来妻子,我怎么会害她?!”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做了什么坏事。”
霍青被气笑,“那我是不是也该怀疑公主你?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公主你会不会害阿静?我看在事情有结论之前,公主你也不要离开这里了!”
公主哼道,“你管得着么你。”
“……”跟公主这种人讲道理,她直接无视,如同一拳打错方向,让霍青心中的火无处发泄。
刘既明专程来看公主这边出了什么事,得知小妹妹不见后,刘既明皱了眉,也加入人手去找人。这则消息并没有被封锁,传遍了军营,四处征问有没有人最后见到郡主。
小郡主活泼灵动,善良大方,以前又常和霍青在一起,众将军都很熟悉这个小姑娘,对小姑娘的印象也挺好。一发现人不见了,众人也都暗暗留了心。还有的去安慰霍青,让他不要着急,小郡主不会有事的。
还是先从守营轮换士兵那里先问了出来:昨晚只见到小郡主和韩硕出去,没见小郡主回来。霍青说的小郡主先回来一事,根本是个没发生的伪命题。
公主马上找霍青对质,霍青也很烦躁,“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回去?她就是那样说的!”
“你没有骗我纸条上的内容吗?”
“公主,我也想找到阿静,我为什么要骗你?”
公主心想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想找到阿静,面上却又问,“为什么她说她先回去,你就相信了?你就那么相信她吗?”
“……这是我和阿静之间的私事吧,公主你不要把你自己代入进来,”霍青这是讽刺她疑心病重呢,“你大约总是在疑心秦景吧,才觉得我和阿静也这样。”
公主冷眼看他,突地抬手。
霍青还想着她又要做什么呢,一个巴掌就甩到了他脸上。霍青愕然抬目,见公主掀起灯罩,一把明火就向他的脸飞过去——
公主从来不拿她和秦景开玩笑。谁敢跟她开这种玩笑,她就让他变成玩笑。
秦景被人喊去赶到时,公主扑在霍青身上,把他往死里掐。霍青真被公主的彪悍给吓傻了,他从来没想过堂堂一介高贵公主,说动手就动手,把旁边的侍女侍卫们都吓呆了。
霍青不敢真对公主动手,侍女侍卫不敢真拦公主,等到秦景赶来后,才把张牙舞爪的公主从霍青身上拖开。
霍青狼狈地起身,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公主。秦景一边得哄住公主,一边还得代公主向霍青说抱歉。
公主翻白眼,“秦景你跟他道什么歉,我……”秦景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厉。
……秦景要生气了。
公主心跳一下,有些怕秦景生气,只好闭上了她那张惹祸的嘴。好吧,霍青现在还没被证明是坏人,她这样确实不好。
公主带着一肚子怨气和秦景回去后,还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呢。她回过了神,干嘛要怕秦景?
回到帐篷里,公主扑到秦景背上,“秦景,你现在脾气见长啊,敢跟我摆脸色了!来来来,咱们学一下什么叫‘夫德’……”
“别闹。”秦景把她揪下来。
“公主,找人的侍卫回来了!”锦兰在外头通报。
公主急忙接见,问有没有找到人。
众人面色凝重,“属下们在郡主和霍将军说好的相约地方,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一处陡坡,有不少血迹。天色暗,看不太清,属下们觉得事关重大,先来通报公主。”
血迹?!
“会不会有野兽出没?”公主心跳几乎停住,小脸煞白。
侍卫们难言,按说军营拔营的时候,周围不可能有野兽。但郡主和霍将军约在一处小丛林中相见,谁知道会不会有路过的狼啊老虎啊出没……
众人都头皮发麻,若郡主真的出了事,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公主坐不住了,她要亲自走一趟,去看看小郡主出事的地方。
秦景和她一同出门时,正好碰上锦兰来报,“公主,韩侍卫来了。”
“哟,这么金贵的人可算是坐不住了,真不容易呢。”公主嘲讽道。
公主和秦景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韩硕该是也听到了血迹的事,意识到了事情严重,终于来见公主。
韩硕进来就给公主跪下,先承认自己白日隐瞒的错误。他那时怕郡主回来责怪他,现在郡主这么久都不回来,他觉得瞒不住,必须让公主知道真相……
“真相到底是什么?!”公主烦他废话,一脚踹过去。
“属下昨晚,陪郡主出行,却见到霍将军和徐将军一前一后地进了林子。郡主便让属下去跟踪,还让属下在被发现后,递给霍将军一张纸条,说能救属下一命。后来属下果被发现,与霍将军和徐将军打斗时,靠郡主的纸条救了一命。属下才知道,郡主竟是在同一片树林里,约霍公子相见,才让霍公子匆匆赶去。”
霍青和徐丹凤!
宜安公主额头一抽一抽,让人先把韩硕关押起来,让人去通知大哥刘既明,自己先跟着侍卫们,去丛林中走一趟。
她要亲眼看看!
众侍卫在前开路,秦景提着灯,带着公主走在后面。公主深一脚浅一脚,手心忽冷忽热,她在害怕。
她多怕阿静出了事!
这个小妹妹,前世她是没有的。
这一世一开始,公主一直觉得别扭,感觉小妹妹是凭空冒出来的。她对小妹妹很好奇很疑惑很很茫然,便总是逗小妹妹玩,看她生气,看她扁嘴……
她虽然总欺负小妹妹,却绝不许旁人欺负!
阿静若出了意外,若……
“郡主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秦景握住她的手,低声。
公主抿嘴角,胡乱点了点头。
他们到了侍卫所说的那处血迹,天很黑,公主只能就着灯火看到草皮上有血碾过,东一遭西一遭,再远的却看不清了。
“从陡坡上滚下去,接着是断崖,再接着……”众侍卫吞吞吐吐,不敢说下去。
公主头一阵晕。
秦景道,“属下去看一看。”
公主现在六神无主,只能点头。她呆呆地看着秦景和几个侍卫商量,取出绳索,一截一截地下放,侍卫们轮换下去查探……
公主蹲在地上,有些不忍看。
等过了很久,也许根本没多久,只是公主害怕,觉得时间好长,秦景和侍卫们回来了。秦景没说话,别的侍卫却答了,“公主,我们按照血迹推测,郡主她……恐怕凶多吉少。”
公主站起,默了片刻,僵声,“你们继续在这里查,给我下崖!看看下面是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见到阿静的面!”
她转身走出这片丛林,霍青!徐丹凤!
他们到底对阿静做了什么!
从天黑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侍卫们下去了好几趟,根本没找到郡主的行踪。那血迹,却是证明,就是郡主的。只因当时韩硕已经离开,而在丛林中的霍青和徐丹凤,都没有受伤……
刘既明面色铁青,盯着跪在下方的霍青和徐丹凤,“因为阿静撞破了你们两人的事,你们就杀人灭口?”
“不!属下并没有杀郡主!”徐丹凤白着脸,为自己伸冤。
霍青拧着眉,突道,“大公子,此事恐怕别有隐情。”
恹恹坐在一边的宜安公主被他的厚脸皮气笑,“有什么隐情?你一开始隐瞒纸条,后来又隐瞒打伤韩硕一事,现在又发现什么被你隐瞒了?霍青,你这大喘气,可喘了几十年了吧?”
霍青没有理会公主,向刘既明道,“那晚,属下是收到了徐姑娘的字条,言有要事,才去相见。但见面后,徐姑娘居然问属下,为什么要见她……”
一旁的徐丹凤惊道,“不是你写纸条给我吗?”
霍青道,“我从没写过这样的纸条。”
徐丹凤仿若看到希望般,即刻大声道,“大公子,你看!是有人陷害我们!”
“我看就是你们两个故弄玄虚,”公主拍案而起,“霍青,徐丹凤,你们不知道瞒了多少事,呵,这个我也不想知道。你们还是去向我爹娘回话吧!”
“阿静若真的……,我要你们下去陪她!”
理应如此,刘既明任由公主发挥,并不置一词。
当然是有疑点的,但因为霍青一开始隐瞒的太多,现在所有的说辞,都像事后补救一样,如何让人确信?再加上,即使小妹妹失踪一事,和这两人无关。这两人背着小妹妹偷情一事……呵,这也是铁打的,他们反驳不了。
刘既明让人关押这两人,把现在查出的事实一说,言要收回册印,带罪人回平州,由平王夫妇审问。把人家的女儿给弄没了,怎么也得告诉人家父母一声吧?
整个军营一片哗然,霍青和徐丹凤的本来面目竟是这样?
小郡主多甜美啊,他们也忍心下手杀人?只因女干情被撞破?!
真真人不可貌相啊……
徐丹凤的父亲徐老将军一听女儿做下的这种事,头一阵阵晕,急忙去向公主和大公子求情,那两人却都不见他。他硬挺地跪在大公子的帐外,老泪纵横,希望大公子见他一面,放女儿一条生路。
阿静一直没找到。
有人认为是霍青和徐丹凤毁尸灭迹,连尸体都不留下。也有的,仍然把这当失踪案,希望小郡主哪天能突然蹦出来,告诉大家这一切都是一场玩笑。
这不是玩笑。
小郡主真的不见了。
或生或死,却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
霍青和徐丹凤被审问了无数遍,却连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公主哭泣着落笔,“我要把消息传回平州,告诉爹娘!”
在军营因为小郡主失踪而闹得人心惶惶时,平州还不知道此事。
某晚,季章睡得很不稳,忽听到有人往窗上扔石子。啪,啪,啪,声音清脆,一声叩一声。
他推窗,便看到斗篷里那个娇弱苍白的少女。
她站在凉风中,面色憔悴,身姿纤弱,似随时会迎风而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却很亮,像清泉,如灯烛,似星光……
她就站在他为她所铺的那条萤石小路上,蓝色幽光映着她的脸。斗篷雪白,其下少女乌发明眸,仰着头看他。
她脸上波光浮动,是梦一般的存在。
她是那么好看,让时间就此定格,瞬间不移。
季章听到自己心脏不受控制急跳的声音。
“郡主?”季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轻轻喃声。
小郡主微笑,“季章,我要走了,我跟你来告别。”
“你不是跟公主去……见霍公子了吗?为什么在这里?你又要去哪里?”季章不解。
小郡主望着他,黑眸晶莹。她静静地看他许久,之前被引走的守夜人回来了。她冲季章一笑,动作极快地转身,跑向黑暗中。
季章推门而出,被守夜人一拦,错过了郡主。他茫然在原地站片刻,夜静风清,什么都没有。他疑心刚才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便回去继续睡。
后半夜,却总是想起站在萤石小路上对他微笑的小郡主,她笑容一点都不快活,有些难过,有些寡然,有些怀念……
半夜下起了小雨,雨打窗子,声音砰砰。季章睡不下去,他提着灯出去,在院子里查探一番,突而凝目,蹲下去。
细雨如牛毛中,枯草萧然,他看到草根上有滴答的几滴血……他的心一下子停住。
“郡主!”灯从手中滑落,季章奔向暗中,焦急地想找到小郡主,遍寻无果。
第二天,小郡主身死失踪的消息,便传回了平州……季章呆然,如遭重击。
他又想起昨夜。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真的来过又走了。
她跟自己告别?还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地上那几滴血,是他的臆想,还是真的存在?
腥甜涌上喉头,秦景眼前晕黑,任刺痛上心,传遍他的全身。
郡主……她怎么会出事呢……不会的,绝不会的……
全身失去了力气般,季章茫茫然,一直想着“不会不会”,那口涌上来的血,却终是吐了出来。
一旦开始,便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