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蒲生仍是一脸惊奇并狐疑的捧着那弹弓,待被阿兄沈阿秀拉了一下衣角,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姑姑那不善的目光,忙不迭捂住嘴巴,过片刻待到姑姑视线收回,才凑到沈阿秀耳边低语道:“阿兄你是对的,咱们真要多谢这位姑婿……”
沈阿秀嘴角一翘,微微颔首,待见堂兄弟们都已经见礼完毕,他又起身上前,小大人模样对桓伊揖礼道:“去年秋里行礼时节,我们少辈筋骨稚嫩,不能随同归乡观礼,大大怠慢姑婿。今日姑婿登门,再请见谅。”
桓伊见状,便也连忙欠身回应,继而下意识又望了大将军一眼,更觉名父麟儿传言不虚。旧年听时流热议大将军冲龄之际便因机敏而名满江东,总觉有几分夸大失实,如今见到沈阿秀小小年纪已是人情周全,也可追想当年大将军风采一二。
顿了一顿,沈阿秀才又说道:“失礼在前,却得惠于后,后辈更觉惶恐。因是也小备薄仪,敬请姑婿笑纳。”
说话间,他便向阁外招招手,便有两名家人入内,各自捧住礼盒,摆在桓伊面前案上。
看到这里,沈哲子也不免感觉有趣,探身望着儿子笑道:“小儿知礼是善,不过你家姑婿却非趣致寻常的俗人。若礼不能投于所好,当心弄巧成拙。”
“那就请姑婿雅观赏鉴了。”
沈阿秀又说了一句,然后才又退了回去,一副颇有自信的模样。
桓伊本待抬手回拒,但又被这父子问答勾起了好奇心,见大将军也饶有兴致的望过来,便笑了笑,抬手打开礼盒,之后垂眼望去,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两个礼盒各自摆着一份礼物,其中一个乃是一张古琴,古琴造型古拙,表面泛着一股岁月积淀但又时常擦拭的独特光泽,一望可知不是俗物。
但这还并非桓伊关注的重点,此时他两眼正死死盯住另一个礼盒中,那个打开的礼盒只摆着一卷古籍。古籍纸张泛黄近灰,一望可知同样也是古物,至于古籍的名称,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笛律》。
桓伊之所以表现如此失常,也与之前的沈蒲生失态惊呼原因差不多,因为这一卷《笛律》,同样原本是属于他的。只是不同于沈蒲生的象牙弹弓是被他姑姑顺走了,这一份古卷却是桓伊早前主动放弃的。
古卷并非俗物,来历同样不同寻常。桓伊除了才学优异之外,本身也极富雅趣,于音律乐理有着不低的造诣,特别精擅笛乐,在馆院之间的学子中都颇负盛名。
这一卷《笛律》的作者乃是中朝名士、出身颍川高门的荀勖。荀勖其人同样精擅笛乐,制有十二律笛,颇为世道雅流所重。其后代子孙荀达,也曾入学馨士馆一段时间,雅重桓伊此才,便将先祖这一份《笛律》送给了桓伊。
桓伊得此前代名流的雅籍,心中自是珍爱,视若瑰宝。至于因何失去,还要讲到之前的婚事,他是眼见族人们为他的婚事忧愁奔走,心中有惭,也想尽自己一份力。
但他久学于馨士馆,即便想要尽力,身边也无珍物可用,这一份《笛律》便是为数不多的珍物。尽管心中诸多不舍,但还是忍痛割爱,转售馆中同样雅好此技的一位同窗。
为此,年前在江东时,他还几次登门去向荀达道歉,尽管荀达本身对此不以为意,只道物赠友人,便任由处置,虽然再作转手,但却能成就一段佳缘,也是雅事。但桓伊仍是不能释怀,每每思及此事,心中更觉羞愧不已。
如今旧物再出现于眼前,而且还是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桓伊一时间都难以消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郑重起身对阿秀说道:“阿秀郎君有心,为我全此辜负良友遗憾,多谢你了。”
沈阿秀则连忙避席道:“姑婿言重了,旧年陌路不必多说。如今虽然仍是相知不深,但姑婿能娶走、能得我家姑姑嘉愿托付,后辈稍作尽心,也是应当。”
沈哲子自然不知这当中曲折,但见桓伊如此纠结反应,便也不好多问,只是望着自家儿子又笑起来。而后又见沈蒲生在另一侧几番要起身,都被阿秀踩住衣带不能起身,便知这两个小子肯定有古怪,此节记在心里,稍后一定要问上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