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茶客就嬉笑说道:“听说光是抄天津几大牙商的家就抄出来一百多万两银子,其他田地房产,金银珠宝无数。警察局的马局长可高兴了。”
当初‘革命军’从辽东运输到天津的商货必须卖给天津郑家的人,收购也必须从郑家手里收。当初王凯在天津若想接触别的商家——不行,这不合乎规矩!
现在好了,万历皇帝都挂了,郑国丈被周青峰彻底坑死了。狗屁规矩全作废,哪怕明知天津这地方被反贼控制,可整个北直隶的商人现在闻风而动,都想来大赚一笔。
听茶客谈起这些存在多年却难以革除的弊端,孙元化又是个无可奈何。他都能想象自己晚上写笔记定然要用羡慕又难受的笔调来记录这事——‘革命军’是新生的,跟旧势力毫无瓜葛,可以痛快淋漓的荡平这世间一切罪恶。大明么……,罪恶已经深入骨髓了。
孙元化正叹气,却又听到有人不屑的低声喝道:“你们这些俗人只知道舔反贼的腚眼,说尽好话,却不知道这反贼罪恶滔天,要坏了这天下的世道伦理。”
茶馆里众人一听,全都噤言。
说话的是个落魄的书生,趴在桌面上喝酒,醉眼惺忪的嘟囔道:“这反贼一来,读书人就没活路了。过去朝廷在时,我等每月还有些米粮,现在反贼一张口都没了。没有我等读书人辅佐,没有乡绅支持,这反贼就别想长久。
还有这反贼一来,收税可比过去多了数倍。太祖皇帝可是定的三十税一,这反贼却要十一税。还变着花样要设立专门的税务局,按营收来收税。如此盘剥百姓,交恶商贩,用不了多久必然是商旅禁绝。
这城中虚实,大明朝廷尽然皆知。如今新皇继位立马就开了恩科,招募天下俊杰,革弊立新,要有一番大作为。这反贼也就是会耍弄些把戏蛊惑愚民,能有多大本事?你们现在一个个说反贼的好话,等今后大明天军打过来,早晚给你们算账。”
大明的威势还没完呢,茶馆里众人听得这落魄书生的话便没了声息,一个个的付了银钱逃也似的离开。倒是孙元化听得心里又燃起火花,觉着这醉醺醺的书生只怕有些真知灼见,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茶馆的伙计一看客人纷纷离开,急得不断挽留,对那落魄书生更是喝骂不已,要将其赶走。书生轻蔑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拎着个酒瓶摇摇晃晃的起身,沿着街角不知要去哪里?
孙元化从茶馆出来,让壮仆远远跟了落魄书生一段路。确定没人盯着后,他便连忙上前拱手相询,“这位兄台,在下姓孙,刚刚在茶馆听阁下似有大论还未说尽,就想问个明白。”
落魄书生回头打量一二,嗤笑说道:“我有什么大论?只是对这些反贼有些牢骚。”
“除了刚刚之言,城中的‘革命军’可还有什么别的扰民作恶之事?”孙元化倒是不耻下问。
“有没有作恶,我是不知道。可城中官学却是我心中一大恨。”
“官学怎么了?”
“那伙反贼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招募了一群贩夫走卒,甚至村夫贱民的子女与我等良家子弟同校。教的课程也粗鄙的很,不学四书五经,不讲圣人之言,尽学些无用的文字算式。我与同窗联名上书,要反贼善待读书人,竟然被那伙反贼打了出来。”
落魄书生说到这,脸都气的扭曲,破口大骂了好几声。他又说道:“不但如此,反贼竟然还搞男女同校。把一些女子也招到校内来读书,读的也不是什么《女训》之类教养贤妻良母的书册,反而天天叫嚷什么‘男女平等’的胡言乱语,实在令人可恶。
反贼不但让女子读书,当兵,做官,甚至连裹小脚都要管。前日里我给自家丫头裹脚,丫头哭的声音大了些惹来邻居报警,竟然被他们打上门来。
那些警察跟着一伙什么‘妇联’的人,跟过去的衙役一般如狼似虎,还说我若是再残害妇女,就要把我的脚折断裹起来。他们当着街坊邻居,把我这读书人的脸面都剥光了。我只恨自己为何手无缚鸡之力,否则定要于那反贼拼个生死。”
落魄书生越说越气,越气越哭。他最后一口将酒瓶子灌了个空,竟坐在地上撒泼似的嚎啕不已。孙元化听他讲述也是心惊肉跳,仿佛自家遭到同等惨事,“这反贼确实可恨,竟然做出如此多有悖人伦之事。兄台莫哭了,你不如去京城暂避,好过再次受苦。”
“京城?不去,不去!”落魄书生连连摇头,“我没了朝廷供养,家里花销就靠娘子给反贼做工赚取,去了京城便无依无靠。明廷更是贪官如狼,恶吏如虎,我全家都得饿死的,还不如待在天津赖活着,傻子才去京城。”
说罢,落魄书生倒地不起,醉死过去。留下个孙元化站在路边,呆了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