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借此判断自己的方位,虽然现在视觉、听觉、嗅觉都受到极大干扰,事先安排的“假肢”也都被铲除,但他还是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感知那些“假肢”和“假肢组织液”消失的位置。
依靠这个方法,哪怕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他依然可以找到自己入山的路线。
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怎么样,要先离开崇云山,到城市里后,随便抓几个人最后痛痛快快地饱饮一番鲜血,崩解之前,最后再爽一把。
说不定可以把那幕后黑手逼出来,让他死能拼一把。
在浓雾中摸索前行了一段时间后,忽然一个东西砸在了他的胸前,然后落到地上。
他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摸索着俯下身把那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块烤鸡翅?
他放到鼻端深嗅了一下,这味道……就是浓雾中的烧烤香味。
但下一瞬,手中烤鸡翅忽然消失了,乔尔吓了一跳,一时间精神又有些恍惚——刚刚是幻觉?
烤鸡翅真实的触感和香味,让他又对自己的感官判断和精神清醒程度产生了怀疑。
会不会,眼前这雾,这气味,这声音,也都只是幻觉,从来未曾出现?
乔尔甩了甩了脑袋,压制住狂躁的嗜血冲动,准备继续前行,却发现,被刚刚那么一打岔,他又分不清方向了。
于是乔尔只能重新趴下,张开嘴,准备将口器吐出,忽然一个物体出现,堵住了他的嘴,吓得他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后退。
被吓了一跳的乔尔回忆了一下刚刚堵住他嘴的东西,好像是一块肉?还是一块表皮被炸得酥脆的肉?
耳边那金属摩擦的尖刺声忽然消失,然后是清脆的小女孩歌声响起:“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乔尔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声音是来自他的手机,可当他掏出手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怎么都唤不醒,而与此同时,声源一下从手机扩音器,变成了他身后。
在他回身的时候,那声音又变到了他的右边,再接着,变到了他左边。
那声源飘忽不定,仿佛一个幽灵般。
一首明明很萌的歌曲,在乔尔听来,却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音。
他使劲地抓着头发,然后去捂耳朵,甚至有种想把眼睛抠下来的冲动。
忽然,他手背上长出了一片嫩芽。
小小的嫩芽,坚强地撕开他的皮肤向外挣扎着生长,而被撕开的地方,居然没有鲜血流出,皮肤和嫩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仿佛本就一体。
幻觉?
就在乔尔有些迷茫的时候,他感到鼻子有点痒,摸了一下,发现两根极细的藤蔓正从他的鼻孔中伸出,不断往外生长。
他吓了一跳,伸手抓住那藤蔓要扯掉,但一扯,却是一股透脑的疼痛,疼得他差点昏过去。
那藤蔓,竟似连着他的大脑一般?
他又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边成了黑色,正在不断地伸长,而骨骼也开始变形。
乔尔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他耳朵和嘴巴都有东西在不停地生长,然后钻入土里,像是要把他和大地连接在一起。
他的脑中想起了当初刚进“红色蔷薇”时,比他资格更老的“正脉血族”跟他说的一些话。
当时有很多话,那位“老前辈”说得似是而非,非常含糊,他听得很迷糊。末了,那“老前辈”告诉他,当突破阶段性极限的可能非常渺茫的时候,“纯血内部循环”,把自己的鲜血献给所有成员,是最好的归宿。
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当初很多没听明白的话,他知道,他的时间已经到了,阶段性极限带来的崩解无可逆转了。
身体的感觉不单单是疼痛,更有一种清晰的、感觉到所有肌肉、所有器官,甚至所有细胞都在叛逃,在内战,在自我变异的感觉。
这是一种无可抗拒的绝望和恐惧。
在这个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杀死并饮血的第一个人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接一个面孔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曾经他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些人,就好像对普通人来说,记忆再好也不可能记得吃过的每一个苹果是从哪买的、有什么特点、大小如何、口感如何,吃的每条鱼、每只鸡是怎么来的,从杀到吃的过程是什么。对他来说,普通人类,也不过是能够满足短暂食欲和需求的“食物”、“零食”罢了,从来未曾放在心上。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那些记忆,一直都在脑中,从未被遗忘。
那一张张濒死时绝望的脸,那一个个他出于恶趣味而折磨得乞求死亡的人,那些老人,壮年,妇女,儿童……
他忽然体会到了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绝望。
原来……在死亡面前,大家都是一样的吗?
雾气骤然散开,乔尔看到了刚刚从东方爬起的朝阳,将柔和温暖的阳光洒过林中枝叶,在地面铺出斑驳而美妙的图案。
天亮了?
这阳光,应该是真的吧?
是的,肯定是真的。
乔尔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真实,他忽然想起了变成血族之前的经历,这漫长的岁月,是否都是一场幻觉?
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黑色小皮鞋的小女孩,正背着阳光,歪着头看着他。
他依然无法从那小女孩身上感到一点“血族”、“血裔”或“血兽”的特性,那神出鬼没的能力,让幻觉和真实交融一起的神奇,已经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了。
他忽然有了一丝的明悟。
看着那小女孩,他奋力张口:forgive……me……
但事实上,因为嘴中被一根像树根模样的植物枝干穿出,他根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在初升的朝阳终于洒落他的脸庞时,他的意识开始消散,他的身躯也随之溃灭。
尘归尘。
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