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前方的路 (8000)(1 / 2)

工程师们自发进行的月面城市‘新乡’的新式核聚变引擎的检查工作,持续了两天三夜,旨在保证这庞然大物的运转平稳,不会因为在之后启动镇守大阵时出现超载。

这一场并无多少意义的突击检查,最终在部门领导被更上层领导的批评下结束,但绝大部分工程师其实都颇为遗憾。

这些平均年龄不超过三十二岁,总体而言相当年轻的核动力工程师大多才工作不到五年,在新时代灵气教育下得到培训并成长的他们,此刻正急于展现自己的能力,展现自己的非同凡响之处。

直到回到休息室,他们依旧在抱怨太空城领导的不近人情:要知道,每次检查新型核动力引擎,都会令这些天工亦或是金乌拟道修行系的修者颇有感悟,整备工作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可以算是一种愉快的闭关修行。

但人终究是人,在回到各自的休息室后,这些工程师也不再去想工作的事情,他们有的开始与远方的家人联络,有的开始玩起游戏,刷起网络,享受‘新乡’太空城正式启动前的闲暇时间。

但并非所有人如此。

1209号休息室内,一位面容颇为沧桑的男人正在整理自己房间内的种种零碎,他有着一头颇为枯干的黑发,仪表虽然算得上是整洁,但却能令人看出一脸不合时宜的颓废。

名为安云青的男人今年四十三岁,他手中正在整备一个颇为古怪的机器:这机器呈现规整的六边棱柱,中心镶嵌有一颗暗红色的灵髓,有黯淡的赤色脉络在银白色的金属棱柱中流动,蕴含着一种异常古怪,极其危险的气息。

不,与其说是危险,倒不如说是空无:因为不存在任何事物,故而万事万物对此怀有一丝会坠入其中的恐惧。

机器需要使用灵力操控,安云青熟练地控制了一些参数,沉默地将其与其他一些零散的灵石和看不出作用的符文符箓整理完毕,然后便将其收纳入一张‘封印卡牌’中。

瞬间,满床道具就这样消失不见。

封印卡牌,是欧罗巴协和局开发出的奇特储存道具,可以指定一定量的道具,将其封印入一张卡牌内。

这卡牌没有重量,本体位于亚空间中,是最新的空间储备道具。

也因为是最新的,非常先进,几近于试验品的道具,它基本不可能被检测到,也很难被人发现,即便是发现了,只要携带者足够强大,估计也会被误认为携带者灵魂本身蕴含的光辉。

——是啊,如今的超凡技术,已经先进到了这个地步。

先进到了过去的人类,都很难理解的地步。

“老安,开饭了!”

门外有人正在用力敲门,安云青微微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起身来到门口,打开门,门外的同僚看见一脸疲惫颓废的中年人自阴影中走出,不禁笑着调侃一声:“咋了,太紧张睡不着觉?”

“没必要,十几位圣席的会议,我们只需要在下面看着就行了,虽然作为工程师需要上去讲点话,但随便客套几句不就行了嘛?”

“你该不会是真的社恐吧?”

这个调侃显然并不好笑,工程师同僚的情商也显然不怎么样,但安云青只是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便道了声‘谢谢’,并随他出门。

虽然月壤无法种植作物,但那只是针对普通植物而言,通过长达一年半时间的灵化以及培育,正国新乡月表太空城已经开辟出了一片位于地下,足以满足十几万人日常所用的蔬果大棚,里面都是各种无需有机物质,只需要有灵气和水就可以自我分解各种无机物的自养灵植。

这些灵植大多味道不佳,但灵气浓度却非常高,所以食堂的饭菜极其受欢迎,无论是工程师还是其他职业,在月球的工作人员没有不期待饭点的。

安云青离开了自己的休息室,走出宿舍楼,月表的真空环境对于他们这些人均超凡的月表工程师而言并不算什么,只需要穿一套类似雨衣的简略宇航服便可以自由行动。

在空旷的月表行走,男人感受到了光,于是不禁抬起头,看向地球。

这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时代。

男人的双目中,倒映着半个地球,他能看见许多卫星和庞大的空间站正在环绕月球以及地球旋转,而地表的大陆之上,有极其明显的庞大灵气反应正在翻涌。

在晨昏交界处,安云青能清晰地看见无数灯火。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灯火满地,即便是昔日作为战争中心的中亚地区,如今也不像是过去那样一到夜晚就是黑漆漆一片。

在那片土地上,有无穷闪烁星光正在浮现,甚至就连山脉丘陵中都不例外,有与世隔绝的村庄链接上电力,与整个世界接轨。

时隔数十年,人类终于开始修复那场席卷了全人类的核战争的恶果。

地球是如此闪耀美丽,在太阳的光辉下,它就像是一颗最为绚丽的宝石,绽放着足以令人失去一切烦恼的光。

但这光,却无法照亮安云青的黑暗,驱逐他的烦恼。

男人站在月球灰白色的月壤之上,静静地凝视着眼前那正在太阳光照下夺目璀璨,如同宝石一般璀璨的地球。

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自己的妻子,大女儿,次子。

以及,位于南郊墓园的三座坟墓。

仅仅是一个恍惚,时光仿佛倒流,安云青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清明节。

那是一个阴郁的阴天,他站在墓碑之前,看着被点燃的纸钱和香烛化作灰烬,随着热风在墓碑上卷动,而些许火星从逐渐熄灭的灰烬中飘散而出,在空气中划过几道无力的光痕,而后悄然消逝于风中。

嗡嗡——灵能波动震荡时空,令男人从这场噩梦中惊醒。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却发现那几道光痕开始和那几艘从地球而来的宇宙飞船朝着月球前进的轨道重叠,梦和真实的交错令安云青恍惚了许久。

是啊,已经七年了……

他们都已经死了七年了,死于一场能力者造就的意外。

并不是一件多新鲜的事情。

七年前,全地球迎来了灵气复苏,固然全球各大势力官方都早就提前做好了各种准备,将所有可能的损失和意外都压下,但这自然不可能是全部。

一位有着火麒麟血脉的年轻人在睡眠中觉醒了自己的神兽血脉,点燃了一场焚尽整栋高楼的熊熊大火,从研究院加班回来的安云青时亲眼目睹了正在被麒麟之火化作灰烬的楼房残骸逐渐崩塌的那一幕,他直至如今都无法回忆起那时的细节,就像是有无穷的黑暗压过了光,令那时的记忆与所有的思维都陷入晦暗。

是的,以最快速度赶到的安全局危机处理小队救下了大楼中几乎所有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好消息,但几乎这个词,意味着一件事。

那就是,‘的确有人死了’。

一栋三十五层的高楼,在如此大火下,导致了十三人丧生,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对于安云青而言,他失去的就是他的一切:最近有些冷淡但的确没有矛盾的妻子,有些叛逆不听话但也会乖乖叫爸爸的女儿,刚刚两岁半,正在学拼音和听故事的儿子……一切都成为了灰烬中分辨不清的焦炭。

男人一步踏出,足下的月尘飘荡,在眼前翻飞。

没有任何阴谋,也没有任何隐瞒,这的确只是一场意外且不合时宜的觉醒。

那位火麒麟觉醒者没有任何主观意义上的犯罪,且表现出了极大的悲痛和愧疚,他主动要求前往监狱劳役服刑,尽可能地补偿那些受害者——他的的确确是个不负麒麟血脉之名,光明正大且仁厚的好人,在监狱中他也表现优良,所以两年前就已经被放了出来,如今正在民间的义务劳动组织无偿劳动。

他还年轻,有着未来和上好的天赋,有漫长的时光可以让他去自我赎罪。

他也实际上真的没有什么错——血脉就是自己觉醒了,几十亿分之一的几率,这能怪谁?

可以憎恨他,可以责怪他,可以埋怨他,可以想要杀了他——安云青什么都想过,但是事实非常简单。

无论怎么样,自己失去的一切都不会回来了。

“这个时代发展的再好,又能怎么样呢?”

迈步在月表上行走,安云青闭上眼,他在心中自语:“倒不如说,发展的越好,我就越痛苦,越自责。”

“这么欣欣向荣的世界……你们都享受不到,明明说好了准备结婚十五周年,一齐去环球旅行,旅行票我都已经买好……”

“小湘她肯定会非常喜欢这个世界吧?那么多她喜欢的超能力,修行都从漫画小说变成现实,真是别扭的孩子,我又没说不让她看,只是希望她也要兼顾学习,真的没想和她吵架……”

“东流倘若还活着,现在应也快十岁了,是能在父母的照看下修行的年龄了,他的天赋一定很好,但现在却不可能了……”

再怎么美好,再怎么繁荣,再怎么欣欣向上的世界。

于虚无之人而言,也不过是虚空的虚空,如若用手抓住流风。

——诚如薄暮之虚无所言,万事万物皆为虚无。

是的,安云青也知道。

倘若灵气时代不到来,一切的情况应该会更糟糕。

倒不如说,肯定会更糟糕:那时全世界形势紧张,各国矛盾尖锐,仿佛随时都可能展开新一轮冷战。

而灵气复苏打断了这种尖锐的对峙,以至于如今,有着充足资源的各大势力正在平稳合作,联合国际赫然成为了真正用来商讨全球事宜的组织。

如今这个世界,越是繁荣,越是美好,就越是令安云青知晓,自己的卑劣和空虚有多么恶劣。

尤其是,他选择的道路,是多么的不堪且邪恶。

不过很快,就不用这么痛苦的挣扎了。

“忽然想到一个新问题。”

安云青抬起头,在公共频道中传讯道:“磁约束等离子场中的辐射流体参数,我有一个新构想,要去试试。”

“你们先去吃吧,我过会再去。”

“老安可真是个工作狂。”登时,便有‘熟悉’安云青的人啧啧地羡慕回应道:“这多少次了,想着想着就有新的构思,思维也太灵敏了,难怪是资深高阶工程师……”

“是啊,真令人羡慕。”

显然,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也没有人怀疑,甚至还有人说要给安云青留一顿饭。

做好铺垫后,安云青便打算回头前往动力处,进行自己的计划。

“等等,老安!”

但却有人叫住了他,正是那位敲门叫他出去吃饭的那位工程师同僚。

那是一位身材健壮,看上去比起工程师,更像是保安护卫的男人,他此刻正一脸忧虑地看向安云青:“你这家伙,眼神太怪了。”

“你究竟多久没好好休息了?现在连饭都不吃,这样身体会垮掉的——健全的研究,就要有健全的身体和心灵啊!吃完饭再去不行吗?”

“不用,我等会再吃。”

安云青平静地摇头,简单地拒绝了对方。

“你这样会影响到身体和修行的!”

“无所谓。”

“嘿,这怎么能无所谓?”高大的工程师不满道:“不是说修行者就不会猝死的,尤其是你超凡器官还没有完全转换……”

“死很可怕吗?”而安云青反问:“如果我死了,那就死了,算什么大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沉默持续了一会,本只是好意相劝的高大男人也有些生气了:“你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但回答却出乎他预料。

“是啊。”

安云青垂下双眸,掩盖无光的眼瞳。

他转过身,几近于自嘲道:“一个长达三十六又七年的玩笑。”

在男人的心中,虚无的钟声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