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婴顺利逃出山洞后,又在洞外等了小半日也不见任何动静,就连被谢瑢破去的幻阵也不再恢复。然而他心有余悸,不敢再贸然入内,左思右想,便折返山林,去了几处巫咸人常去的采药点,将一名青年哄骗了来,将他丢入山洞深处。
不过多时便传来那青年惨呼声,灭明蛛依然蛰伏暗处,但有活物入内,便群起而攻之,吞噬得半点不剩。
李婴愈发惊骇,一时想要退缩,此处是非生非死的地界,除他之外,唯有几个上古遗民的部族生存。如今那两个外来者被灭明蛛围剿,十死无生,关卡既破,他大可耐心一些,等候来年毒雾转淡时,做足了准备再进洞。
一时却又动摇,若是那二人鸿运齐天,自灭明蛛围剿下侥幸逃生,深入去寻到了神州鼎,他未免太过得不偿失。只因同谢瑢正面为敌,更有陆升手持至煞至阴的武器,他万难有胜算。
这般犹豫时,那青年惨呼声渐渐低下去、终至消散。
李婴这才回过神,急忙退出山洞,天色已晚,他寻了个隐匿处生起火堆,一面犹豫不决,一面往怀中摸出藏在荷包中的白绢,低声道:“三小姐,你再忍忍,待我寻到地母凝露,炼成复活药,就能将你解救出来了。”
他情深款款,嗓音深沉,将白绢小心翼翼展开——白绢上空无一物,李婴大惊失色,攥紧了凑近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那绢布崭新得很,竟不知何时被人偷梁换柱了。
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狰狞,将白绢掷入火中,低声道:“谢瑢……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婴等不到天亮,又往几处采药点哄骗来了五个巫咸青年。他在城中居住许久,欺瞒哄骗得心应手,居民对他亦是信任有加,这五个青年亦是不疑有他,只以为山洞之中藏有珍奇灵药,便结伴要去采药。
李婴又道夜深唯恐猛兽出没,劝那五人先休息一夜。随后自己却忙碌整宿,采来十余种药草,炼制了两种药丸。
到了翌日清晨,五名青年精神抖擞,要进洞采集灵药,李婴便将两种药丸分发给众人,叮嘱道:“先服红色药丸,能抵抗洞中经年沉积的湿毒;待进洞之后,听我号令,再服绿色药丸,任洞中有什么蛇虫鼠蚁,也要退避三舍。”
那五人纷纷应是,连声说:“真人费心了。”
李婴只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洞中所得,贫道少不得要腆颜与各位分个三成。”
众人应道:“自然,合该如此。”
遂服了红色药丸,欣然前往,竟是半点不曾生疑。
李婴跟在后头,估算清楚后,一面放慢脚步,一面肃容道:“诸君,前方有异动,还请服药以防万一。”
五人也听见细微响动,忙取出药丸吞服,才服了药丸,便见眼前铺天盖地,涌来浪涛般的紫黑蜘蛛群。
李婴先前就退后了数尺,如今自然便利,立刻拔腿就逃,惨呼声此起彼伏回荡洞中,然则不等李婴跑多远,身后爆炸声接连响起,血肉炸裂飞溅四壁,随即宛如热油般熊熊燃烧起来,数不尽的灭明蛛被烈火吞没。
李婴被热浪扑倒,后背险些被烧焦,险象环生逃出了山洞,将落在身上的几只灭明蛛尽数踩死,这才粗喘着跌跪在地,他狼狈不堪,眼神却愈发狠戾。
巫咸国人留存至今不足三千人,催生的不老药堪堪够用,然则如今短短数日就牺牲了六人,李婴心痛不已,手指扣进泥土之中,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含恨道:“谢瑢、陆升……今日欠下的,我要你们百倍偿还!”
两日之后,李婴全副武装,第三次进了那山洞。
灭明蛛受创极深,洞中烧焦臭味经久不散,却是再形不成威胁了。
他花了些时日穿过山洞,自另一处抵达山谷,湖面上波光潋滟,当初追杀谢陆二人的灭明蛛被吞吃干净,半只不剩。
然则李婴固然安全抵达山谷,却已经用尽了好运,之后花费数日也未曾寻到蛛丝马迹。
不等他有更多进展,第四日深夜时,突然间山谷鸣动,天地风云变幻,李婴正攀援在一处山崖上,应变不及,竟跌落下去,摔得当场昏迷。
再醒转时,只觉全身剧痛,好在只是摔断了右臂,往日里遭遇的艰难险阻,却是远胜于此的。是以李婴只强忍痛楚,尽数将这笔债记在谢陆二人身上,吞服药丸、捡来树枝固定断臂,缓过气来后,这才察觉到了异常。
这异常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冥冥之中令他察觉天地玄机有变数,为他所知晓,却非他能转移。
李婴闭目凝神,掐指一算,然而深奥艰涩,难以辨明,他强行再算,不禁胸口闷痛,吐出一口血来,脸色顿时灰败许多,清俊面容隐隐显出垂老之相来。
他手指紧攥,指节发白,喃喃道:“怎……怎会如此?莫非那两人当真取到了神州鼎?”
他无心再多逗留,急忙原路返回,出了山洞,行不了多时,便遇到了两个巫咸男女,那二人见了李婴,忙迎上前来,大喜道:“真人、真人!雾散了!真人你的手……莫非受伤了?”
李婴又是一惊,摆摆手道:“一点小伤,不妨事,雾散了是何意?”
其中那女子笑道:“真人有所不知,今日一早醒来,我无意中朝山下望去,就看见环绕灵葆山脚的毒雾全散了。老天开眼,如今得以每日出入灵葆山采药了,这是大喜事!”
李婴面色微沉,大步往山下走去,一路陆陆续续遇到有巫咸之人奔走相告,更早有人折返城中,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亲友。
到了众人分散的岔路口时,便能一眼望到山脚,光秃秃泥土上寸草不生,然则那害人性命的浓绿毒雾却是半点不剩了。
灵葆山草药众多,如今少了毒雾壁障自然是好事,然而种种异变却令人无法安心,李婴穿着后背焦黑、袍袖破烂的道袍,头发蓬乱、血迹斑斑,却顾不得修整仪容,带了几个人就往巫咸城赶去。
然则离得尚远时,却远远望见巫咸城上空一片通红。
几名随行人面面相觑,李婴心亦沉到谷底,加快脚步,又行了不多时,便发现一个看不清面貌的血人跌跌撞撞钻出树林,嘶哑喊道:“救……救命……”
李婴急行上前,将那人摇摇欲坠的身躯接住,抹掉他满脸淋漓鲜血,赫然竟是西市口的屠夫巫乔。此人正当壮年,力大无穷,寻常人十个也不是他对手,如今却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他取出丹药塞进巫乔嘴里,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巫乔吞下丹药,这才回复了些微气色,哑声道:“有……有外敌……在城中……肆意杀人!真人救救……”
一句话未完,便两眼瞳孔涣散、气绝身亡了。
李婴狂怒不已,厉声道:“谢瑢、陆升这两个贼子,毁我巫咸,绝不饶他!巫光巫夏!你二人速速回灵葆山,叮嘱众人集结,莫要轻举妄动!”
那名为巫光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早已红了眼圈,缠绕手腕的藤蔓也化作嫣红色,仿佛要滴出血来,他咬牙道:“真人!那些贼子杀我族裔、毁我城郭,我等岂能临阵脱逃……”
李婴道:“愚蠢!那两人手持灵兵,道行又高深,正面对决,连我也不敢撩其锋芒,你若想报仇,务必忍辱负重,徐徐图之!”
巫夏却稳重得多,只抱拳道:“事关重大,理当先知会幸存族人,保存自身为先……我与舍弟前去传消息,请真人保重。”
李婴沉沉点头,带着剩下的巫凛巫墨二人继续赶路,这次却谨慎了许多,不走大路,只隐匿在林中前进,尽量掩饰行迹。
赶到巫咸城时,便只见冲天火光从里烧到外,城墙城门尽毁、吞口兽裂为两半滚落地上,口中衔的门环也断为数截散落各处,与满地枯焦藤蔓、血肉尸骨交相混杂。
巫凛掩住嘴,努力压制住呜咽声,眼泪却大颗大颗滚落出来,巫墨死死攥住拳头,一缕鲜血自嘴角渗出来,却半点不敢出声。
只因从开敞的城门望向城中,房屋烧得哔哔啵啵作响,烈火熊熊,街道上遍布尸骨,个个身首异处、死不瞑目,昔日里的祥和家园,如今化作人间炼狱,惨象触目惊心、尸山血海令人发指。
数百年心血尽毁一旦,李婴顿时两膝一软,脱力般跪在地上,目呲欲裂,一拳重重砸在砖石地面上,指骨外皮崩裂、血肉模糊,他却半点不觉疼痛,狂怒嘶吼:“谢瑢!陆升——我定要杀光你二人所有亲眷,血祭巫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