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见他神色严肃,一时间也紧张起来,沉声问道:“你说?”
谢瑢道:“灭明蛛网前,李婴心神大乱,警惕全失,我便做了点手脚。”
陆升精神一振:“当真?李婴那卑鄙小人,活该被做手脚……你做了什么手脚?”
谢瑢道:“你先穿上衣服。”
陆升面色微赧,恋恋不舍自谢瑢温暖怀中起身,慢吞吞穿戴妥当,谢瑢也修整一新,二人彼此为对方梳头束发后,谢瑢才自袖中取出了一叠白绢布。
绢布抖开,其上有个人形黑影,随夜风轻扬,在星星点点火光映照下,体态娉婷、栩栩如生。
陆升想不到他竟拿了道长的心肝宝贝,结结巴巴道:“不、不问自取,是、是为……”
谢瑢却嗤笑道:“不问自取,取的是物。他困住李三娘五百年,此举不过是英雄救美。”
陆升不由横了他一眼,也跟着嗤笑道:“侯爷果真义薄云天、急公好义,堪为天下英雄表率。”
谢瑢将手中白绢抛入火堆中,叹道:“抱阳,孝武皇后不过是个可怜人。”
李夫人生于平民之家,父母皆以乐舞为生,虽然衣食无忧,然则乐伎终究并非什么令人可以高看的职业。
即便如此,她却一朝入宫,就得蒙盛宠,多年不衰,香消玉殒后也能以皇后之礼下葬,保得一家上下荣华富贵,其兄李广利受封贰师将军、西海侯;其兄李延年任协律都尉;其子刘髆受封昌邑王。至大将军霍光辅政时,又遵照汉武帝夙愿,为李夫人追封孝武皇后尊号,配享太庙。
她短暂一生极尽荣华,绚烂如烟火,不知道令多少人艳羡。
到了谢瑢口中,如何就成可怜人了?
白绢遇火,眨眼就烧得干净,一缕黑烟自火中飘了出来,缓缓凝成了不过尺余长的宫裝女子身形,悬浮半空,对谢瑢盈盈下拜。
谢瑢道:“汉皇爱她颜色美好、舞姿妖娆,筑重华宫金屋藏娇,不过如龙困浅水、凤囚窄笼,壮志不能伸、豪情不能展,若能一死了之倒也干净。却不料李婴又来横插一脚,生生再将她关押五百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然可怜。”
陆升不觉也颔首叹道:“如此说来,果然可怜。”
说完却回过神来,转而冷笑:“原来谢公子早就明白,金屋藏娇是为一己之私?”
谢瑢却目光柔和,含笑转头看他:“抱阳言下之意,莫非是在怪罪我藏了哪个娇?”
陆升哪里说得出口?一时间只得沉默怒瞪谢瑢。
谢瑢道:“抱阳,我若当真要藏,就该折断你双腿,套上枷锁,关在深宅大院之中,除我之外,不让这世上任何人目光落在你身上,更不容你眼中有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陆升咬牙道:“你就当真不曾想过?”
谢瑢惋惜叹道:“想自然是想的,哪怕此时此刻,我也恨不能将你囚于金屋,隔离于世人,任谁也不能打搅。只不过若是当真这么做了,以抱阳的性子,不同我拼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那就不是陆抱阳了。”
陆升不知为何耳根一阵阵发热,只得转过去不看他,只嘴硬哼了一声:“知我者谢瑢。”
谢瑢温和一笑,转而看向被冷落许久的李夫人黑影,语调便冷淡了下来:“李夫人为何还不肯走?”
那黑影抬起头来,右手往柳林深处一指,只苦于无从开口,指了片刻,转头见他二人不为所动,又换只手,仍是指向同一方向。
陆升道:“她约莫是在为我们指路,只是不知指的是什么路。”
谢瑢并未嫌弃他多此一举,只道:“那就问一问。”
他自腰间摘下另一枚青灰配饰,扔向李夫人的黑影旁,那配饰自中途开始便化作青烟,凝成同样尺余大小的青白阴影,却是个娇小女子跪坐在青牛背上,俯身行礼道:“青桃见过公子。”
谢瑢道:“问问她想说什么。”
青桃应了是,驱使青牛走到黑影边,凝神听了听,便禀道:“李夫人说,蒙公子援手,五百年囹圄终得脱困,大恩无以为报,只能略尽绵力。李夫人冥冥之中自有感应,西去百里有神物,约莫便是公子所需。”
谢瑢神色未动,只道:“李夫人有心了。”
那黑影福了一福,在原地转了几圈,长袖招展,裙摆腾云,竟有如少女般欢快欣喜,一面旋转,一面身形渐淡,终至消失无踪。青桃望着那黑影举止欢喜,也掩着袖子笑了笑,跟着福身,轻轻一拍青牛头顶,消失了踪影。
陆升目送两缕幽魂消失后,才察觉心中竟没有半点畏惧——果然不知不觉间,鬼怪妖魔、魑魅魍魉已经吓他不住了。他低声叹道:“李三娘也好,青桃也好……益州杀夫的黄夫人也好……这世间女子都是可怜人。”
朝承恩,暮赐死,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谢瑢道:“所以你也莫要再多祸害一个女子。”
陆升愣了愣,才突然醒悟,一时间也不知心中什么滋味,茫然道:“兄长说,嫂嫂有个娘家表妹,与我正门当户对……”
谢瑢道:“那位吴家小妹自幼便有个青梅竹马,就在隔壁乔家庄中。只不过那乔大郎家境贫寒,连聘礼也凑不齐,吴家父母自然不忍心将女儿嫁过去受苦,是以委托周氏,寻一户妥善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