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同榻而眠,也看过了许多次谢瑢的睡颜,今日看去,却好似分外不同。说开了做开了,反倒放下心头重担一般,陆升长舒口气,坐起身来,顿时腰腿和某要害处犹若针扎火燎,他猝不及防,便疼白了脸色,扶住腰的姿势,几若风烛残年。
一只手随同他一道放在腰间,和缓揉搓,陆升回过头去,却见谢瑢睁开眼睛,随同他手势一道按压穴道,神情间却满是意犹未尽,柔声道:“既然不妥,不如今日就别去营中了。一张一弛,才好应对大战在即。”
陆升顿时后腰僵硬,若是今日留下来,只怕比大战还要凄惨。他忍着疼痛翻身下了床,正色道:“区区一点小伤,不碍事。”
谢瑢似笑非笑看他,陆升被看穿心思,索性面红耳赤地出了门。
许是他心中有鬼的缘故,只觉非但阖府上下的仆从,个个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沿路的行人、军中的将士,也个个喜气洋洋,今日大雨停了,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高气爽,当真是山河如画人如花,处处都透着喜乐。
只是他终究被折腾得狠了,要害又痛又肿,当日便不再领着新兵急行军四十里,反倒在送众人启程前,笑容满面道:“本官今日心情颇好,诸君也有福利。”
众军士上下大喜过望,接连问道:“什么福利?”
陆升笑道:“今日开始,急行军再加十里。”
刹那间,哀鸿遍野,却无一人反抗,众新兵只得咬着牙背着行囊,踏着滚滚黄沙,开始了一日的艰苦操练。
这一日,又是郭骞一马当先,领着众兵士抵达了营地。
然而到了傍晚时分,陆升却愈发不愿回府了。
军中杂务繁忙,尚且不用胡思乱想,如今要回府再面对谢瑢,他却只觉头上顶着块烧红的火炭,熨烫得全身肌肤火辣辣疼痛起来。
所谓近乡情怯,莫若如此。
他拖着缰绳,胯||下的战马被扯得一再放缓脚步,颇为不耐烦地鼻孔喷气,时不时刨着地面。然而不管如何磨磨蹭蹭,这段路终究是要走完的。
距离陆府尚远时,身后一辆马车却跟了上来,车窗竹帘卷了起来,便露出谢瑢清冷得一如往常的如玉面容,目光清明,瞅着他冷笑道:“陆司马这是同蚂蚁赛跑?”
陆升纵是有千万种算计,也不曾料到谢瑢会这般对他,一时间又是愕然,又是惊怒,那些沉甸甸的思绪顿时不翼而飞,只狠狠瞪了谢瑢一眼,随即一言不发,甩缰绳踢马腹,喝道:“驾!”
那战马终于得了命令,欢快嘶鸣一声,撒开四蹄,风驰电掣地穿过原野和空旷街道,抵达了陆府。
再过了些时候,谢瑢的马车也回来了,若霞笑吟吟迎上来,伺候谢瑢更衣,一面禀报道:“抱阳公子回来时不高兴,见到烤炊饼就高兴了。”
谢瑢失笑,便顺着回廊走到了后院。
后院一块空地上,用石块垒了个简陋的石灶,陆升正打着赤膊,汗流浃背在火前烤炊饼。
那炊饼约一指厚薄、普通圆盘大小,以粗麦粉磨制而成,颜色灰扑扑并不起眼。然而饼上却撒了牛羊奶制的奶酪、辣椒酱、腌肉片、青红椒等配料,灶火熊熊,烤熟了炊饼,烤得奶酪融化,熔岩一般铺陈在炊饼表面,将其余的食材配料包容其中。
烤得面香四溢时,就用几根树枝将炊饼自灶台腔中取出来,陆升火候掌握不好,有些地方便被烤得焦黑,却格外散发出焦香味来。
他兴致勃勃将炊饼放在一旁石台上,拍打掉饼上烤焦的部分,用短刀切开,取出一块时,浓香奶酪牵出长长的丝来,令人垂涎欲滴。
谢瑢便立在不远处,含笑看那青年品味美食。
面饼麦香,配上奶香细腻的奶酪,酸甜可口的红椒,咸香酥脆的腌肉片,又辅以开胃爽辣的辣椒酱,百般滋味在口中交织如一场盛会,既饱腹且美味,十分富有异域情调。
陆升正吃得高兴,眼角瞥到了不远处的身影,他心情颇好,也不同谢瑢计较先前的态度,扬手道:“阿瑢,阿瑢,快来尝尝。”
谢瑢从善如流,走得近了,在石凳上坐下来,陆升便又切了一块,放在谢瑢手中,两眼晶晶亮,笑容满面望着他,“你可曾见过这种炊饼?”
谢瑢咬了一口品尝,赞了几句味道,这才说道:“传闻万里之外,翻山越岭、远渡重洋,曾有一处国家,名为……”他才开口,就见陆升露出失落神色,便顿了顿,转而道:“却不知道名字,这炊饼约莫是同那国家有关。”
陆升兴致又高涨起来,笑道:“阿瑢也有不知道的事!老夫今日心情好,就教给你。这国家名为大秦,这炊饼应是当地人的主食,前汉时传入中原,百年以来,又被当地人增添了许多花样。这般做法若是用在军中,一则简易省事,二则奶酪增添美味、补充体力,倒是个好主意。”
谢瑢含笑听他卖弄学识,却只觉这人眉梢眼角,一举一动都是赏心悦目,叫人越看越爱,待听到他转而提到军中,不觉收敛笑容,肃容道:“陆司马此计可行。”
陆升两眼一亮,又听谢瑢道:“大秦人天生骨骼粗壮,个头力气俱都远胜中原人,在战场上优势巨大。一则是天生如此,二则也同饮食习惯有关。若是令军中士兵也效仿大秦食谱,多多少少能有所增益。抱阳,你当真是想到了个强国利民的好计策。”
陆升赧然道:“阿瑢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谢瑢望着他时,眼神却愈发柔和,陆升这才后知后觉脸红起来。
谢瑢却含笑应道:“正是如此。”
他伸手揽了陆升,指尖却轻轻贴着后背,贴在一处牙印上摩挲,低声道:“我固然高兴,你将我留下的每处烙印都展示于人前,然而这般赤||裸裸的诱惑,却莫要让旁人瞧去了。”
陆升察觉到指腹摩挲处传来的轻微刺痛,哪里不明白谢瑢干的好事,顿时羞窘交迫,转身取了外衫披上,低头道:“你……你莫要再这般过火……改日军中比试,若被人瞧见了……”
谢瑢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无有不允,对陆升言听计从,起身将他揽入怀中,笑道:“阿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故而当晚又是夤夜缠绵了许久,第二日陆升愈发腰酸背痛,沉着脸暗下决心,决不能再容谢瑢放肆了。
如此周而复始,又过了两个月,除了急行军外,又增加搏击对练、听从号令布阵诸般操练,这三千新兵也自最初的游兵散勇,渐渐磨练出了些军人的气质。
辽西营也终于收到了朝廷传来的命令,要攻打漱玉城。
郭骞因表现出众,已被提拔为百夫长,被派往先锋军。而负责巡营的姬冲等人,如今也得了调令,返回辽西营,与陆升同在中路军中,眼见大军出发在即,谢瑢也知道此事慎重,唯恐陆升生气,不情不愿地禁||欲了。
分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局面,陆升却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安。
只因他两月前就派人给日光送去密信,却时至今日,日光也不曾回复过。
那揭罗宗的僧兵营宁和安然,传闻之中,宗主的病情已然稳定,即位之争化解于无形。
然而倘若果真如此,以日光性情,又怎么会不声不响消失无踪,连密信也不回一封?
陆升固然忧心忡忡,然而战前筹备愈发繁忙,他此生第一次出征,更是紧张忐忑,顾不上关心佛门事宜,至于谢瑢,却也于三日前收到恩师传令,离府之后,至今未归。
时光一晃而过,终于到了出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