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只觉耳旁轰然一声巨响,眼前顿时空白,待得回过神时,若蝶已经剥掉了他的一身袴褶,若霞正要拿那十六幅的红色长裙往他身上套。
陆升手足无措,惨叫出声:“谢瑢!”
谢瑢面色沉静,眼底却藏着一抹难得的笑意,坐在一旁喝茶,又道:“你若肯假扮新娘,助我一臂之力,我便教你疗伤的秘术。”
这却当真戳到了陆升的痒处,他自同谢瑢结识以来,不知提了多少次,每每被谢瑢顾左右而言他混了过去,更叫他牵挂不已,恨不能住到谢瑢府上,偷一偷师。
如今谢瑢许了这么大的甜头,陆升竟不知如何是好,迟疑之间,那两个丫头手脚利落,已将嫁衣给他穿得妥当。若霞又解了他的束发,盘了个凌云髻,将妆台上摆放的金钗钿梳一一插满发髻。
陆升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忐忑问道:“谢瑢,你说话算数?”
谢瑢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陆升心道也是,只觉头皮被拽得紧绷疼痛,一根根发簪填上去,重得险些撑不住,不禁仍是抱怨道:“为何非要找个男子假扮……若被人知晓了……”
谢瑢道:“女子属阴,若随意行阴婚,易被妖邪以假乱真,坏了日后姻缘。男子却是无妨的。”
陆升紧张起来:“此话当真?谢瑢,你可不能坏我日后的姻缘,我兄嫂子嗣艰难,还指望我往后成了亲,多生几个承欢膝下。”
谢瑢敛目看着茶盏,黑陶八角盏中,茶汤晃动,漾出层层血色涟漪,口中却应道:“坏不了。”
若蝶笑嘻嘻道:“抱阳公子放心,有我家主人这句话,断不会叫你做个孤家寡人。”
陆升松口气,却赧然起来,有心辩解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沉默不语,任由两个丫头为他梳妆。
待得妆扮完毕,两个丫头这才扶着陆升起身道:“公子,成了。”
谢瑢扫了一眼,却皱起眉来,“哪里来的白面妖孽?洗掉。”
若蝶嘟着嘴,却只得出去取水,一面嘟嘟囔囔道:“别人家的新娘子可都是这幅打扮。”
陆升左右到了这一步,心里牵挂着疗伤秘术,反倒坦然道:“只是假扮,何必吹毛求疵?”
谢瑢道:“戏当做足。”
二人伺候陆升将面上的脂粉洗干净,又重新为他涂上香膏,谢瑢走了近前,抬手捏着陆升下颌打量。
陆升却只得老老实实端坐在绣凳上,仰头任谢瑢打量。
谢瑢眯眼看了,自妆台取了支小紫毫,在磨好的黛青中匀了匀笔尖,随后轻轻落笔在陆升眉峰上,细细描画。
这青年眉形本就生得极好,端整浓黑,形态秀丽,谢瑢顺型而为,只略作修整添加,便绘出了一双弯长娟秀,黛中透青的远山眉。
只是张敞画眉,乃是夫妻闺房之乐,谢瑢画眉,却只令陆升如坐针毡。
陆升攥紧了拳头,一忍再忍,耳根却仍是烧得通红,嗫嚅道:“谢瑢……”
谢瑢却掩了眼中笑意,只冷肃一张脸道:“安静些。”
他略略添了一笔,仔细端详,如今这青年眉目秀丽,脉脉含情,只是尚有些不足。
谢瑢又以手指沾了些红艳唇脂,下令道:“张口。”
陆升愈发别扭,期期艾艾道:“这、谢瑢,也不必做足到这等地步……”
谢瑢冷道:“为山九仞,你要功亏一篑不成?”
陆升语塞,嫁衣穿了,发髻梳了,金钗簪了,连眉也画了,又何必再计较最后一点旁枝末节?
他只得依言而行,略略张口,谢瑢指腹轻轻拂过嘴唇时,陆升只觉心口一紧,宛若一股电流自指尖激烈窜入胸膛,心头顿时擂鼓般响起来。
谢瑢见他神色慌张,手指紧紧扣住裙服,将璀璨的凤凰抓成一团杂乱锦线,却仍旧强撑着不敢动弹,先前一点戾气,不觉间又消散无踪。
指腹触碰之处,柔软细腻得叫人不忍释手,他自然不亏待自己,反复摩挲赏玩,脂粉嫣红色早已化开,那青年坐立不安、面色潮红,妍丽之处,却远胜这点唇脂颜色了。
谢瑢眼中那点和暖笑意终于克制不住,柔柔扩散开来,仿佛涟漪般,就连屋中气氛也随之和缓了几分。
若蝶几次待要开口调侃,俱被若霞一眼瞪了回去,只得闷闷掩住了口,小脸憋得通红。
待得谢瑢终于撤了手,陆升顿时垮下肩头,丧气道:“发根绷得疼,头上重得慌,脖子痛,肩膀也痛……”
若蝶终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谢瑢眼风一横,她慌忙再掩住口,“我、我去请新郎!”竟落荒而逃出了厢房。
云烨奉了祖母之命,来到王府,要同人假成亲,心中虽然不甘,然而一则长者之命不可违,二则此事归根结底,也是为云婵解决后患。故而只是沉着脸换了新郎服色,立在礼堂中候着那位伪装的新娘。
子时刚过,满堂红烛俱都燃了起来,照得室内亮若白昼,靠墙竖着大红灯笼,连房中两根立柱也被红绸包裹起来,满目喜庆,却唯独只站着云烨一人,连引他来此的小丫头也不见了踪影,四周空空荡荡,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