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瑢在西次间里,正赏玩封地送来的新制漆器,若霞领着几名男女仆从,正将件件精美华贵的器具登记造册,若蝶忽然在门外脆生生道:“陆公子来了。”
竹丝门帘挑开,陆升一身玄金二色,虎豹流云纹的袴褶,眉目俊朗,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谢瑢脸色却沉了下来,“早上才走,现在又来做什么?”
陆升呐呐,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谢瑨同云烨为掩人耳目,这才假托谢瑢之名,与陆升见了一面,如今陆升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造访谢府。
见到谢瑢这冷淡神色,不觉心中叹息。一个时辰前,他尚且以为谢瑢外冷内热、同他有了几分交情,如今看来,却是他自作多情了。
陆升便将谢瑨同他会面之事分说了一遍,自然隐去了云府秘辛,只是忽然叹道:“谢瑢,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谢瑢将手中把玩的三扇朱漆黑纹、雕群芳争艳朝牡丹的小屏风放回桌上,却连眼皮也不抬,只道:“天道邈远,鬼神难明,未察不可辩善恶,未见不能审有无。”
陆升两眼一转,计上心来,坐到谢瑢身旁,压低声道:“谢瑢,你可想见上一见?”
谢瑢单手支颐,横了他一眼,“谢瑨寻你,原来是为了见鬼?”
陆升欲言又止,待谢瑢挥退左右,他方才将红衣女鬼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谢瑢却冷笑起来,“你当谢瑨果真是因为小李庄之事,才对你信赖有加?”
陆升叹道:“我心中有数,谢瑨此举,不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分明想求你出手。”
这谢氏兄弟倒颇有些意思,长兄谢瑢如昫,名字里有容有如,其弟谢瑨琪正,名字里却有晋有正。
一月为正月,二月为如月,容或可暗指有容乃大,却又有容让之意。而晋则有进长、提升之意。
竟好似生怕旁人看不出这家人欲以次代长的决心来。
也难怪谢瑨求自家兄长出手,不去面见谢瑢,却反倒要绕个弯子,求到陆升跟前来。
只是陆升自认何德何能,可以左右谢瑢?谢瑢若是不愿,他自然不去勉强。
一想至此,他又沉沉叹息道:“谢瑢,是我的不是,此事休再提了。”
谢瑢却道:“云婵我见过,此女机慧敏智,胸有丘壑,远胜她那草包弟弟。”他不过凝神想了片刻,忽而冷笑起来,“只怕是云子章那老糊涂自作孽,连累了云婵。”
陆升自然不敢说殿中尚书半句不是,听听也就作罢,谢瑢又道:“既然如此,我就同你走一趟。”
陆升讪讪道:“你若不愿去,不必勉强……”
谢瑢又横他一眼,冷笑道:“陆功曹莫要误会,此行不过是一时兴起,只为增广见闻罢了,并非为了陪你,更同你没有半分关系。”
陆升只得道:“自然、自然。”
随后陆升便留了下来,若霞吩咐厨上招待贵客,厨子忆起前些日子既得公子赏赐,又曾受过申饬,痛定思痛,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了四菜一汤:烤得入味三分、鲜嫩多汁的酥香烤羊排;炒得红艳诱人、辛香麻辣的五味鸡丁;炖得绵软雪白、甜糯弹牙的桂花糯米藕;配方密不外传、浓香可口的金钩白菜;外加一道煲得鲜香四溢、酥烂离骨的干鲍瑶柱鹌鹑汤。
再配上几道小菜,譬如爽脆酸甜的醉萝卜、刀技如神的文思豆腐、碧绿清新的荠菜翡翠墩儿,各色佳肴摆放在绘着松鹤龙龟瑞云万丈的黑漆螺钿精美食盒中,当真是赏心悦目、酸甜苦辣咸辛鲜,七味齐全。
帮工的见了,不觉低声道:“公子不爱甜食,也不爱烤羊排,嫌其燥热上火,只怕上了又要被骂。”
那厨子姓赵,此时任手下装了食盒,送给候着的丫鬟,捧着杯热茶眯眼坐在竹椅上,慢条斯理扫了那手下一眼,“公子不喜欢,自然有人喜欢。”
果然不曾等多久,若霜便带着小丫鬟来了,传公子命令道:“将烤羊排同甜藕再上一份。”
那帮工迷惑道:“我却看不懂了。”
赵厨子笑眯眯起身,却并不说破,只取了火候正好的烤羊排装盘,一面语重心长道:“这当中学问大着呢。”
陆升大快朵颐,尤爱那道烤羊排,也不知那厨子用了什么秘方,全无半点腥膻味,细嫩多汁,肥而不腻,纵称京城一绝也不为过。酒足饭饱后,方才捧着一杯若霞秘制的凉茶,惬意道:“谢瑢,你家厨子,只怕全建邺都无人能出其右。”
谢瑢道:“美食悦人,是他分内事。难得他考虑周全,若蝶,看赏。”
若蝶笑嘻嘻应了声,便吩咐了下去,厨房里人人有赏,喜气洋洋,直道今日这位客人,果真是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