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偏殿西暖阁。
李暄盘坐在地上,此时宫里已经烧起地龙,只是一天只烧四个时辰,还不热,但也不冷。
李暄脱了鞋赤着脚坐在那,看着尹后谄笑道:“母后,这样看来,是不是就是三哥的希望最大?”
尹后面色淡淡,问道:“你问这个做甚么?这也是你能问的?”
“啧!”
李暄笑道:“若果真是三哥,那儿臣得早早的拍拍三哥马屁去啊!好好溜溜他!”
见他如三四岁幼年时一般的毛病,不爱穿鞋袜在地上盘坐着,笑容也一如当年憨傻,所说之言,一下就刺痛了尹后。
若非极强大坚韧的心力,她此刻绝美无分毫瑕疵的俏脸,怕是都要狰狞起来。
她虽贤名满朝野,为人温良恭谦,待人和煦,但身为一国之后,天下女子至尊,她又怎会没有傲气?
看到她的亲生骨肉,为了求存,居然要去拍别人的马匹,要讨好别人,尹后心中这一刻如刀绞针扎!
不过,以她的聪明才智,自不会说些无用的蠢话。
她淡淡道:“胡吣甚么?你父皇疼爱你们兄弟,哪个都不忍坏了名声,往后只能缩着脑袋过活。你去告诉贾蔷,不要再寻些市井婆子在背后嚼舌头,闹的满城风雨了。甚么做派?让人耻笑!”
李暄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双手支在地上半仰着,乐不可支道:“母后,那是因为清流士林里没人听他的,他手下不是有很多帮闲么,他就让他们的婆娘媳妇天天到街上碎碎叨叨去,哈哈哈!”
尹后也绷不住笑了笑,道:“整日里再不做点正经事,古往今来,这有这样的混帐?你们还得意呢,也不瞧瞧你们在清流中的名声成了甚么了!”
李暄并不在意? 撇嘴道:“贾蔷连官都不想做,整日里就想引着一屋子大小老婆到处顽……母后,要不您同父皇说说? 能不能网开一面? 宗室诸王无旨出京百里者斩? 儿臣不在此例可行?儿臣也想出去逛逛,一辈子拘在京里,实在……”
“住口!”
尹皇后闻言落下脸来? 呵斥道:“越说越不像了? 这种祖宗家法也是能讨价还价的?”
李暄闻言脸上笑容一凝,随即干脆瘫躺在地上,哼哼唧唧道:“母后? 儿臣真是……想出去看看啊……贾蔷、尹浩都能出去? 儿臣竟一生都只能在京……”
尹皇后见他如此? 又心疼起来? 平缓语气道:“也别急? 再等二年? 新政大行天下后,你和贾蔷也好好捣拾捣拾内务府,到时候可以请上命,出去公干呐!”
其实还有一法子,太上皇当年? 不就是年年离京?
去热河避暑都是小事? 六下江南? 巡视九边? 几乎没几年空闲下来。
可见,唯有至尊,才能破“宗室无旨不能离京百里”的祖宗家法。
顿了顿? 尹后同李暄道:“好了,眼下你父皇国事繁忙,负担颇重,这会儿你最好半个字都不要说,不然你的好多着呢。你回去好好同贾蔷说,断不可如先前那样,再于市井间起风浪了。不然,你父皇会真恼他。”
李暄坐起身来,嘎嘎笑道:“母后,您以为贾蔷真傻啊?三哥说到底是皇子,不只是郡王,他敢闹的满城风雨,父皇还不拿廷杖锤死他?他也怕!您放心就是,有儿臣教带着,他不会这样糊涂。”
尹后闻言气笑道:“哟!你还教带他?贾蔷那猢狲,就差没长一身猴毛了。”
李暄好一阵笑后,却又敛起笑容来,同尹后说起贾蔷准备在内务府下辣手的算盘,听的尹后变了面色,沉声道:“这样做,岂不树敌无数?”
李暄咂摸了下嘴,道:“儿臣也这样教他啊,可这厮却说,父皇和他先生要干的事,才是真正要掘那伙子祖坟的大事。他虽没甚抱负能为,可既然受父皇钦点,做了那个差事,就要为父皇和他先生出一份力,当个先锋大将,先将宗室狠狠拾掇一番。变法嘛,从下而上那只会重重阻力,越变越难,最后难以为继。若是从上而下,开头或许会撞个头破血流,但只要咬牙坚持下去,那就会携大势一鼓作气。左右他也没想过在官场上折腾,干脆就豁出去,由他来硬磕这块硬石头。磕个玉石俱焚,他还正好带着家眷乘舟远航,随了他心意!
母后,要说贾蔷这小子鬼算盘打的机灵,可儿臣怎总觉得有些悲壮?他这样做,也算是为父皇出生入死报效皇恩了,怎最后只能落得个流放的结果?不过儿臣觉得……他是不是也认定父皇属意三哥了?他和三哥如今快水火不容了,儿臣说和了几回,半点用没有不说,两人还越闹越僵。果真日后三哥成了储君,贾蔷那小子就要倒大霉了……算了算了,他还是出海逃命去罢。”
“放屁!”
忽然,转角帷帐后传来一道压抑着怒意的骂声。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一个激灵翻身,跪趴在地上伸着脑袋往后看去。
就见隆安帝面色黑的和锅底一样从转角处走来,见尹后急迎过来也只点了点头。
隆安帝看着拖了鞋袜赤着脚,趴在地上满脸谄笑问安的幼子,恼的抬腿踹了脚,骂道:“都这样大了,小时候的毛病就是改不过来!”
尹后也附和:“小时候见天叫肚子痛,几个太医瞧了都说是因为赤着脚乱跑跑的。偏你不改,挨了多少回打也记不得。如今大了,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