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袁崇焕击节赞叹,说道:“烟客兄好诗,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此诗就是送于元素兄的。”李烟客与袁崇焕不以官职或东翁之类的称呼相称,而一直称字号甚至兄弟,前一阵李烟客在蓟镇和宣大一带游历,历时近一年,所以近来辽镇这边的情形有些隔膜,不过其与袁崇焕交情甚深,此诗就是写来送袁崇焕的,早就写成,今天在宁远城头,当着尸横遍野的沙场,用这样一首诗送袁崇焕,也是再贴切不过了。
“我们到城楼里去休息。”袁崇焕披着重甲站了良久,也是疲惫了,此时精神倒是相当的亢奋,而且他看的出来幕僚们都有心事,所以含笑一伸手,叫一群幕僚跟着自己到南门的城楼里去休息。
待袁天相等人将城楼包围了,外人不得擅入的时候,袁崇焕脱了甲胄,换了文官的大红官袍,神色疲惫的坐在椅中,他的精神还是很亢奋,但黑脸一沉,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到底是怎样,幕僚们也纷纷落座,只有武职官身份的周文郁不曾坐下,站在袁崇焕的右手下方侍立着。
“文郁你也坐下。”袁崇焕含笑道:“其实我也是拿你与诸先生一样看待的。”
周文郁面露感动之色,拱一拱手,说道:“多谢老大人,卑职正有话想说。”
“但说不妨。”
“此番大胜,大人声威更上一层,诚为可喜可贺之事。然而其实与大局无补……”
这话说的很重,也委实大胆,如果有外人在场,袁崇焕肯定会很不高兴,甚至会斥责这个一向善于察颜观色,能出主意,也习惯说好听话的部属。
但袁崇焕知道周文郁忠心耿耿,此前周文郁跟着孙承宗,后来转到袁崇焕门下,就一门心思替袁崇焕谋划未来。
镇辽这事不容易,朝廷前后换了十几任经略和巡抚了,在任时间最久,最受信任的就是老孙头。但老孙头长于理政,对军务上确实不怎么在行,而且公允的说,老孙头也不是胆气很壮的人。
袁崇焕守住宁远,从宁前道到巡抚,这一次宁锦大捷按说会前程大好,周文郁却是完全悲观的看法,袁崇焕并没有着急,他等着这个心思灵动的心腹再说下去。
周文郁的脸色很苍白,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的精气神都很差。很多幕僚会意的点点头,自从蓟镇之行以后,回到辽西的周文郁差不多就一直是这德性……没有受伤,更没有什么挫折,可是周文郁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神态,一点儿也不象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和记。”周文郁道:“卑职在蓟镇亲见,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和老大人细说。这一次东虏再来犯境,以卑职之见,来犯的若是和记兵马,我们没有机会取胜。”
程本直有些不悦,说道:“周兄何乃自抑若此?以本人看,祖将军一心要保宁远的家业,其内丁彪悍精锐,甲胄也全,论大炮,我们的红夷大炮重数千斤,炮子十余斤重。据闻和记的大炮不过千多斤重,炮子四五斤重,不超过八斤。诚然,和记兵精锐强悍,我所亲见。然而辽西大军,祖、赵、满,诸将都愿效死力,内丁也一样精锐。前几天我见过杨二,他在大孤堡驻守,直言现在的辽西兵差不多也和十三山的兵差不多了,就是杨二带的兵,我看也未必比内丁强多少……”
程本直的话不尽不实,杨二带的人确实就是那么回事了,比祖大寿等人的内丁恐怕还不如。在山下,给养充分,和记的内部调理的相当出色,整个体系都催人上进。军训司也有军官在山丁训练,所以杨二的部下也相当精锐和出色。
到辽西这边,顶个守备名头,部下千多人已经离开三百多,剩下七百多人和袁崇焕拨过去的几百马步,杨二领着的这些人拿的就是普通的辽镇兵的军饷,也没有人来过问军训的事,完全没有计划,全凭自觉。辽镇兵的军纪一向很差,不禁赌禁烟酒,找女人更不在话下。当官的还有几分在十三山上培养出来的自觉,士兵就普遍都放了羊,几个月下来就荒疏的不成样子了。
也就是杨二恩结部下,大家还隔几日操练一回,装备也过的去,比起普通的营兵要强一些。
但后勤,军训,参谋,还有军令体系,包括军政体系全完蛋了,到这时杨二有天大的能耐也无计可施,何况出了十三山之后杨二才意识到,此前认为自己的能力出众,连东虏也能打败的能耐完全就是一种错觉,他既不有带兵的才干,也对大局和战略没有什么深刻的见解。就算是徐名和成方几个也不比他能耐大多少,大家能干出这么大的大事,完全是有军司层面的指导和支持……
这些话程本直是不会说的,杨二和他说的一些丧气话更不能在今天这种场合说出来。周文郁在蓟镇是受了打击,程本直有些不理解,他在草原上也不是没见过和记兵马,是很强,可也还是一鼻子两眼,两只胳膊上扛着一颗脑袋,能比东虏又强多少?现在辽西这里能扛住东虏,和记兵马来了,难道就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