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天启皇帝面色渐渐和善下来,过了一阵子,皇帝才道:“谕英国公亲自去东便门,本兵去广渠门,协理戎政于城上巡视,御马监四卫营驻东便门和广渠门,皇城戒严,严防细作生事。”
就实际的情形操作来说,京师戒严是大事,内外不得通,城中会有相当的慌乱。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和记兵力相当强大,虽然没有人直面其兵锋,但降服卜石兔汗,俘林丹汗,力压白洪大,灭火落赤,威逼科尔沁,迫使漠北三汗会盟……这么多事做下来,说和记兵不能打,可能市井间有一些笨蛋相信,朝廷百官和天子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这么一支强军猛冲进来,在蓟镇和京师都没有做好准备的前提下,威胁当然是相当的大。
皇帝问道:“京师军民士气如何?”
“可堪一战。”魏忠贤精神一振,说道:“四卫勇营数万人陆续出营登城,按皇爷吩咐在各城门处驻守即可。三大营陆续登城,军士出动时,百姓于路途两边鼓励高呼,还有不少商家自愿做吃食劳军。大户官绅之家,也是派出仆役做大量饭食劳军,军伍之间士气很高。”
“哦,厂臣说的可是实际情形?”
“句句属实,皇爷若不信,可令田尔耕来奏对。”
当下皇帝点点头,沉吟再三,说道:“厂臣可派密使至阳和,询问卢象升等人是否能制住张瀚,这事要紧,千万要谨慎小心。”
魏忠贤吃了一惊,说道:“皇爷这是要提前对他动手?”
天启点点头,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潮红,也忍不住喘了好一阵子。
皇帝缓缓道:“朕下午时在奉先殿坐了好一阵子,没想别的,就在想怎么才能保住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想来想去,东虏尚不足患,大患就是和记。其在大明内有商行,南有台湾,对海外有贸易,一旦生事,南北俱乱。朕已经谕内阁将郑国昌调离,派熊文灿去任福建巡抚,对和记海上舟师来袭也要小心提防。协饷之事,着南京户部与湖广各巡抚办理,一定要叫福建也足兵足粮。北方这里,这一次的事是危机,也是机遇。现在民气士气还在大明一边,尚可一战。咱们没有准备好,和记也一样没有准备好。朕一直在想,张瀚握有雄兵十万,为什么还要听话回新平堡。朕当时一时冲动都想见他一面。后来朕想通了,得天下要的声望,张瀚差不多够了,但和记还不够。我大明还没有失天下人之望,这才是最要紧的。和记要打进来,直面的就是九边,人心尚系皇明,他们需得经过苦战方能得手。而其养兵,养士,自有一套办法。得有大义名份,否则将士疑虑,上下不安,张瀚不是不想攻我大明,而是时机未至。再过数年,和记财富更多,控制我大明境内商业更多,人人仰其鼻息而活,到那时,朕调理在九边的文官武将,又将会如何?是不是又都为和记所拉拢……”
天启脸上露出自嘲之色,他道:“朕想来也觉得可悲,大明一年千万白银,两千万石粮食,这般大的国家,居然不如一个商家有钱。朕的文官武将,朕得时刻提防他们被商家拉拢,不复可信。朕的俸禄,朕的国法,却远不如人家拿出来的真金白银……”
魏忠贤扑腾一声跪下,泣声道:“主忧臣辱,奴婢一定要东厂严查贪官污吏,严查和记的细作!”
“厂臣起来。”天启温言道:“这事由来也非一日,和记崛起还是万历年间的事,怪不得朕,也怪不得你。”
皇帝又道:“朕想来想去,拖下去,皇明能做多少事,和记又能做多少?或许眼下的事就是一个契机,打起来,敌我之势已成,不复如此前那般投鼠忌器。对和记商行,对与和记往来的商民百姓,九边官吏将士,则可以区分敌我,不允其再与和记牵扯。若战,恐早期会有不利,甚至京师被围。但朕坚信,天下人心尚在皇明,勤王兵马会源源不断的前来,拖的越久,对和记就越不利。朕思之,和记的甲坚兵利,无非是财源充足,若福建禁海,北方禁绝其商行贸易,战事拖的越久,则大明的机会就越多。对东虏,是一个守字。对和记,则是一个拖字即可!”
若张瀚在此,定要鼓掌叫好。
天启的头脑确实是相当的清楚明白,所谓帝王的天赋不过如此。后人说大明亡国于万历天启,对崇祯不乏同情,但其实说白了,亡国的根子是朱元璋的制度不行,其次才是万历的怠政,然后是崇祯的刚愎自用和愚蠢,万历的不折腾是怠政,崇祯的胡折腾是摇晃已经枯朽的老树,一直到使其最后的力量耗尽。
而天启的帝王心术和手腕,在短短几年间内得到了相当的证明,公平来说,强过其祖父和弟弟,其父在位时间太短,无法评判。
但天启的综合评分,肯定在太祖太宗和仁宗宣宗等大明杰出的帝王之下,也不及穆宗英宗和武宗,比孝宗和宪宗强,和世宗相差仿佛,但其吃亏在英年早逝,若其不死,恐怕局面走向会是另外一种结果,而现在局面远过历史上的恶劣与危险,使得天启只能将更多的精力用在军政事务之上,结果反而促使进大为进步。
最少以现在的判断和感觉来看,天启皇帝确实是抓到了问题的核心。
很多人判断大事只能从小处看,所谓一叶障目。
而高明的人能透过若干混乱的表象,直抵问题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