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叫喊,城门口拥成一团的灾民也散开了不少,从去年入冬前后就先后有不少灾民离家出来逃荒,一般都是一个宗族或是一个村子为单位出来,灾民很少有小股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出门的风险远大于在家,沿途的饥寒交迫颠沛流离随时可能叫人生病,一场小病可能就是致命的险症,只有抱围出发,几十人为基数,几百几千人聚集在一起才可以互相帮助,并且会引起官府的重视,由官府赈济和牵头引导大户施粥,如果是一家一户的逃亡,很容易被当流民欺负和压迫。
这种事也是几百上千年下来心口相传的秘密,对这些生活在自然环境相对恶劣的人群来说,已经成了基因中的一份子了。
他们也知道城门口的这些守兵说的是真的,没有必要骗他们。
以往的经验也是这样,在初春这种最困难的时候,朝廷的赈济多少会有一些,上头瓜分大半后也会把剩下的发到他们口中,靠着这些菲薄的赈济他们能活下去,再熬两个月左右野菜就会供应到众人的食谱之中,暮春和夏天是最好熬的时候,到了秋天之前都叫人们保留着希望和体能,到了秋天,看着一无所有的田地又再次走上逃荒的路程。
二十多年了,几乎每隔几年就是一次灭绝性的大灾害,所有的灾民都几乎熟悉了这一套流程,在听到守门兵的叫喊后,秩序也是好了许多。
灾民们开始络绎不绝的走进城门,在他们身边也有一些进城的人,菜农,挑夫,还有过路的客商,往返办公事的吏员等等。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骑着匹黄膘马,头顶戴着一顶破旧的蓝毡帽,马侧是几个大包裹,里头隐约可见油封的公文信函一类的东西。
“鸿基老弟来了。”把总坐在城门口看着人们进城,脸色相当凝重,看到这个驿卒随着人流进来,眼睛一亮,笑着向对方打起招呼来。
“见过刘把总。”驿卒跳下马来,将缰绳递给一个守门兵,和对方随口寒暄了一句,众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人叫李鸿基,米脂县李继纤寨的人,万历三十四年生,今年刚满二十。这是一个身量高大,体格健壮的青年,拥有陕北人特有的特性,沉稳厚重,性格淳朴而又坚韧,为人厚道热心。由于身为驿卒经常出外奔走,经常会替人免费带信或是带口信,人缘相当的好。
同时这也是一个大胆的人,老陕男子原本就有热血尚武的一面,李继纤寨原本就是大宋时的横山地,属于四战之地,几百年后仍然保持着宋时的传统,尚武,习弓箭,民间尚武之风很浓。
在这样的地方出生和长大,李鸿基敦厚的笑容之下也是有着彪悍勇武的灵魂,从米脂出来谋生,当了驿卒之后他已经多次遇到危险。这个年代的治安是不能和几百年后相比的,一个驿卒最大的财富就是他身下的那匹好马,不止一次有不安份的山民或是沿路的土匪杆子想打这个驿卒的主意,但在李鸿基的佩刀和弓箭之下,并没有人能讨得了好处。
时间久了,李鸿基也打下了不小的名头,这个驿卒也成了宁夏的知名人物,在其家乡米脂更是一个四乡八里都有名的好汉子。
姓刘的把总也是相当欣赏这个驿卒,等李鸿基过来行了礼,把总笑道:“从哪搭回来的?”
“固原,送了一些公文信件,又带回来一些,也有朝廷的邸抄。”
“哦,”刘把总的眼神一凝,说道:“辽西那边咋样了?”
“消息不好。”李鸿基沉声道:“连丢数十堡,听说老奴攻到宁远了。”
“大军没有还击吗?”
“没有。”李鸿基摇头道:“都是各堡弃守,将领和士卒逃跑的话头,看了叫人闷气的很。”
“入他们娘的。”把总怒声道:“朝廷一年给咱们多少,给他们多少,打起仗来就算将官跑了,当兵吃粮的就不管不顾的跑了?真他娘的气闷,替他们燥的慌!”
李鸿基闷声道:“是这个理儿,同样的钱粮和铠甲兵器给咱们,打出来的仗不会是那般难看的模样。就算辽镇的兵全是新兵,这个道理也不中,咱们这边就算拉一队百姓练上几年,还有那般好的铠甲兵仗,怎么能打不赢?”
“那是,咱们是老秦人嘛。”
秦地的人,对曾经辉煌一时的大秦帝国仍然有着认同感,在这种朴实的感情之下他们会自称为老秦人,这是对过去的一种缅怀,就象还有很多人称西安为长安一样,汉唐之时不仅是关中的骄傲,也是整个华夏文明的骄傲。
李鸿基抿着嘴唇,对把总的话相当的赞同。
秦人为兵,刚烈沉毅,勇往直接,且又有韧性,在优势的条件下能打胜仗,要打败仗也不会一触即溃,不可能象辽镇那样败的那么难看。
在李鸿基心里,东虏不过是和北虏差不多的蛮夷,可能强盛一时,但不可能是汉家儿郎的对手,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强兵的对手,他不怎么把这些蛮夷鞑子放在眼里,对辽西的事儿关注的是辽镇没用,而不是女真人的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