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壮特意走远了些,发觉三四百里的路程之内,这条沟通南北的道路到处都是一样的情形,早晨时不管是天亮了还是没亮,都会有人从院落里出来……后来陈壮才知道,那叫维修补给站,住着少量的士兵和大量的辎兵,也就是道路维护人员。
除了维护补给站之外,隔着三十里左右会有一个小型的火路墩,墩堡不一定修在路上,可能是路边的草原上,也可能在近水的海子边上,也有一些修筑在山丘之上,居高临下,可以远远的看到敌情。
每当哨探这些火路墩的时候,陈壮就会加着小心,有一次巴尔虎人聚集的多了,距离又近了一些,从一个墩台上方突然打响了火炮,炮声犹如雷鸣,火光如同电闪,这些巴尔虎人根本没有经历过火炮轰击,当场疯狂奔逃,有好几人都不慎掉落下马摔断了脖子,这对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几乎和战马融为一体的牧人来说,实在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了。
在三百里的路程上,和裕升还修筑了两个里许周围的军堡,每个军堡都驻有数百军人,他们经常会深入草原巡逻,每当这个时候,不管是巴尔虎人还是鄂伦春人,索伦人,鄂温克人,都是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远远避开,能逃多远便是逃多远。
每次陈壮都是混在人群中一起奔逃,他也害怕被那些凶悍的骑兵追上……从北边的喀尔喀人那里已经传来了很多混杂不清的消息,但有一点所有人都能确定,这些汉人骑兵特别的凶悍,而那些穿着红衣的骑兵就是不折不扣的恶魔,他们不停的杀戮,从一个牧场驻地到下一个,他们轻骑彪悍,行动无比快捷,比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还更擅长骑兵作战,他们勇武绝伦又心狠手辣,几乎突入一个牧场之后就是会将当地烧杀一空,在短短的时间内,这些红袍骑兵给土谢图汗部带来了相当大的损伤,估计要到十年之后,当初被几百个红袍骑兵毁掉的牧场才能慢慢恢复元气,这些杀戮叫人记忆犹新,喀尔喀人提起来都象是被噩梦附体了一样,那种恐怖的表情令人触目惊心,很久难以忘记。
说来也怪,陈壮在逃亡时,心中竟是有隐隐的自豪感。
在十来年前他逃入草原时还是一个盛气满怀易冲动的少年,犯罪之后的汉人有很多都逃入边境之外,北上草原博一条生路。很多人都是直接跑到土默川上的板升地去给蒙古人种地,在呆了几十年后的家族也有开始行商赚钱的,比如有名的赵家,也有人如陈壮一样,很不喜欢受到拘束的生活,加上少年盛气,他们宁愿选择一条相对自由的道路,结果就是在草原上加入了马贼队伍,过起了大块吃肉,大称分金的快意生活。
但当了马贼也是被草原上的蒙古人四处追剿,并且汉人马贼被剿灭的更加严重,很多马贼都是和那些跑出来的蒙古人结伴,弄成蒙古人领头的假象,在队伍中,蒙古人的地位很高,远远高出陈壮这种汉人马贼,在草原上时间久了,陈壮都已经习惯了被歧视……汉人懦弱,不抱团,内斗,奸滑,这都是蒙古人对汉人的刻板印象。这也是没有办法,几十年前蒙古人隔几年就破口而入,掠走和杀害的汉人都在几万人之间,在蒙古人内部流传着汉人种种懦弱胆怯的故事,老少相传,一提起汉人就是那种鄙视的眼神……蒙古人就是这样,当一个人流落到某个牧人的毡包门口时,他可能会大方的给你一块羊肉,一碗羊奶,但他还会当面鄙视你的族群,藐视你的身份,这种鄙夷藐视也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就象是蒙古人对力量的崇拜一样,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头。
因为受到蒙古人的影响,草原上的其余种族提起汉人也是十分的藐视,好象汉人就是一群群无用的羊,如果他们愿意,随时都能去抢一把。
当喀尔喀人,巴尔虎人,鄂温克人和鄂伦春人因为汉军的到来而四处奔逃,面无人色时,尽管陈壮也是奔逃人群中的一员,他心中竟也是有一种隐隐的自豪感。
这种自豪感来自于血缘和文化传承,来自于文明的内核中的一点认同感,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这种认同感导致的骄傲也是很难遏制,很难消弥,越是压制,反而是反弹的越厉害……陈壮跑的越远,就越是想回来看一看,哪怕是再被撵兔子一样的远远撵开。
在往东北方向跑了十几里后,所有骑队都停了下来。
众多牧人都有率领者,他们多半是部落里的贵族,这一次过来就是想和汉人做些生意,但他们犹豫迟疑,没有办法靠近,最担心的就是害怕被汉人骑兵突袭,甚至引狼入室,如果汉军沿着克鲁伦河一直西向,巴尔虎蒙古人的老巢就保不住了。
汉军曾经引过察哈尔人经过这些地方,那种强悍坚韧,誓死向前的精神,到现在还被巴尔虎人牢记在心……那支军队,实在是太强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