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早晨,李明礼涮了些浆,将花了十三个铜钱买来的春联张贴在了自家短小房屋的正门上,贴了联,又在门上倒粘了福字,这个简短而充满仪式感的事情才算是做完了。
大丫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外张望了半天,笑道:“贴的不错,没歪。”
李明礼笑道:“你还不赶紧进去,外头冷的邪乎。”
“我要去灶房了啊。”大丫道:“响午开始做饭,你随便垫巴点,傍晚开始吃饭守岁。”
各地的规矩也是不同,不过大体上这个年月的汉人是真的守岁,也就是从晚上到第二天黎明是一夜不睡的,给祖宗上贡,吃年夜饭,一家人围着守岁,再往后就各地都包扁食,也就是饺子来度过漫漫长夜,南方是汤元,总之从腊月祭社开始,每天都有不同的讲究,不过多半都是和祭祀还有吃食有关。
大丫退后几步,看了看贴在门上的字和春联,满意的笑道:“字儿写的不错,这铜钱花的值。”
李明礼笑道:“原说叫你自己写,十来个铜钱够……”
“够啥?”大丫道:“铜钱都快没地方使了,也就够买个萝卜吧。”
李明礼叹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打进入年尾之后粮价就是涨的厉害,从夏天时的二两银一石一路飞涨上去,到年前已经涨到了十两一石,涨的越厉害,出粮的人就越少,现在粮食资源已经完全不在汉人的掌握之中,后金地盘内也不存在什么汉人士绅或是地主了,田亩全部被女真人掌握,连汉人将门也失去了实力,被撵到各处的屯庄当备御守备,大量的汉人直接从汉军或自由民沦为旗奴在各个官庄替女真人种地,女真人每月都有免费的口粮可领,虽然还不能够保障女真人全家不被饿死,但凭他们种地和奴役汉民的所得,还有战场缴获,大多数女真家庭都能在粮荒中生存下来,少数女真人也被迫逃荒,而相比之下,汉民的生活压力要比以前大过百倍。
在年前的最后时间,大量的自由汉民因为家中储粮不足被判定为无粮之人,他们沦为各旗的旗奴,或是成为女真贵族的旗下人,这一次风潮几乎无人能够逃脱……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大明的辽东明军将领和普通明军通过投降来希图获得好处,或是能在女真人这边生存下来,八年时间过去了,事实证明他们开始的选择就是大错特错,他们不仅很难在女真人这边获得荣华富贵,相反连生存下去都很困难了。
李明礼想说粮价年后可能还会涨,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涨,但总是有这种感觉。
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已经多年没有出现了……在女真人这边,他这样孔武有力擅长作战的汉军也是能混的下去的,何况他已经抬旗,成为旗下的开户人,在政治地位上是和女真人一样,虽然真正的女真人从未将他们当成自己人,但这几年来日子还过的下去,现在的一切却叫李明礼有一种风雨俱来的沉重的压迫感。
只是身为顶门立户的男子,李明礼把这种严重的不安感给压了下去……他在年前已经把份内的鱼交了上去,屯垦的土地没落下什么粮食,七成以上都上交了才交够了他名下的份额,有很多女真人交粮都有困难,好在他们有包衣,可以令包衣多开土地交粮,也能叫包衣忍饥挨饿,把包衣的口粮都交到公中去抵数。
“黄老先儿的字写的真好。”大丫又夸了一句,眉眼间都是满意的笑意。
李明礼情不自禁的有些惭愧和自卑,他认得的字都不多,六岁开始学了三年书,也只是在沈阳卫所的卫学里开的蒙,由于家贫,也没有什么纸笔叫他写字练字,勉强背下来的几个字也多半还给了那老塾师,大丫倒是不同,丁家好歹是有功名的书香世家,连女孩子都接受了系统的教育,只是大丫是女人,门户上贴的字不好自己来写,不然写出来的字,也未必比姓老黄秀才这个老包衣差多少。
大丫挪动着身子去厨房,丁氏已经在里头生了火,年菜是一个熏猪头,煎鱼贴饼子,加上肉炖萝卜,还有韭菜包的扁食,从眼下的境况来说,这已经是这个农家小院能拿的出来的最丰盛的一顿饭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