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穿着天青色的湖绸所制的道袍,头戴纯阳巾,站在屋檐下发呆。
春秋之交时,秋气肃杀,早晚已经颇有凉意,此时已经不是用水的时候,偏生淫雨菲菲,连续多日雨下不停。
袁可立忧心农事,近来巡行多处地方,责令地方注意几条大河的堤坝是否安全,派铺兵到河岸堤上巡逻警备,同时劝农抗涝,不过这些事需要地方提调统筹,都是亲民官和地方大官绅的事,巡抚只能提醒,也没有什么切实的办法,虽然十分辛苦,可惜收效很差。
等到了冬季和春季时,需要雨水滋润时,又是十年九旱,袁可立想起天时这么不正,心头不觉郁郁。
他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但身形挺拔,并无佝偻老相,平时袁可立很注意养生,这个年头的士大夫平均寿命不仅高出百姓很多,而且也超过勋贵和皇室,皇室的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勋贵亦然,士大夫活过花甲之年很多,甚至严嵩在大学士任上时已经年过八十。
袁可立是万历十七年进士,资历老的惊人,除了赵、南星和邹元标、叶向高等少数人外,天启年间冒起的大臣多半科名都远在其后,在东林党内他很少参加党争,以擅长实务政事闻名。
调查毛文龙,并不是袁可立故意要为难自己一直支持的爱将,只是感觉需要对上有所交代,但袁可立没有想到,毛文龙的反应之大令他感觉异常吃惊,陈、良策接令之后果然开始了调查,早前还有消息传来,近来十余天已经完全失去联络,袁可立派人到皮岛询问,东江镇那边却是表示完全没有消息,也不知道陈、良策去了哪里。
在东江前线,一个文官奔走于途,遭遇小股的后金骑兵……
袁可立已经知道毛文龙会说什么,会对上做出什么样的解释,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当初率二百兵至辽南,自己大力支持时写的那些奉迎吹捧的书信,当时那个谨慎小心,奉上唯谨又忠枕报国的武官,居然成了这样的跋扈藩帅?
而且袁可立知道,朝中近来攻讦自己的风声很重,他在朝中也有一些门生故旧,近来接连给他写来密信,朝中对倒袁已经形成了共识,就等有人带头,然后群起而攻。
按大明官场的习惯,一旦为人所弹劾就要上疏请辞,同时短暂交卸政务,袁可立当然不会恋栈不去,他只是担心自己离开之后,恐怕毛文龙无人可制,东江镇越发自立,弄到如唐时藩镇那样,事情就大大不妙了。
这时一个穿青布袍的幕僚经过回廊到院子里,又穿过雨幕过来,好在路程很短。幕僚看到袁可立在檐下,有些意外的道:“东翁,京里有书信来。”
袁可立回转过头来,神色有些略微紧张,他道:“可曾拆看?”
幕僚就是负责书启等事,袁可立的书信他不仅能拆看,还能代回,所以拆看并不犯忌讳。
“拆看了。”幕僚肃容道:“东翁,京师那边发动了。”
“哦,有几人?”
“多人一起弹劾。”幕僚皱眉道:“有宋祯汉,宋师襄,庞尚廉,李乔仑等人,皆诸道监察御史及给事中。”
“嘿!”袁可立嘿然一笑,摇头道:“有阉党,有东林,毛振南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幕僚点头道:“确实,这事定是毛帅花费重金,彼辈各党皆有,这样旁人无法拿党争来说事,东翁,此番确实危矣。”
“这也是无所谓的事。”袁可立叹道:“本官留任也只是为国事,或若毛振南以为本官已经碍事,为东江镇大事所计,本官去职也没有什么。我已年过花甲,入京为部堂无望,难道久在异乡为官真的有意思?无非为国而已,若彼不能相容,去职也易事耳。只是恐我去后,登莱与朝廷水师,东江各部无人协调提调,三方布置之策,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