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邺城的曹操,对淮南战局的掌握反而比许都众人更快。所以他立即就开始召集诸将,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出征前的准备。
过程中包括了遣人向许都送去一枚食盒。
曹操并不乐意如此。所以他选择了向来不介入此类事务的辛毗走这一趟。以荀令君的清秀通雅,当不至于为难一个局外人。
辛毗携带食盒走了以后,曹操连续三个晚上彻夜难眠。
他整夜坐在床头,只像是枯木般一动不动。他满脑子里,想到的都是荀彧温文尔雅的仪态、从容不迫的风度,想到他在向自己叙说大志的时候,那种压抑不住的豪情,想到他建计、密谋、匡弼、荐才等多方面的建树。
可惜双方的信念终究没办法契合,迟早会到图穷匕见,彼此反目成仇的时候。荀文若再这么姑息下去,只怕那风潮不止在许都鼓荡,还会扩散到雒阳、邺城。那时候谁来收场?怎么收场?倒不如我早做决断,将所有麻烦都扼杀在青萍之末,给双方留一点情份,留一点余地。
如果他不死,迟早会将荀氏宗族,以及众多汝颍之士牵扯进彼此都无退路的大漩涡里。荀文若不是毫无顾忌的匹夫,而是极重宗族的儒士。所以,他想必能明白的,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一点上,我远远不如荀令君。”曹操抬手按压着额头,低声道:“我是时常犯错的,可荀令君从来都不会出错。”
办公的厅堂中寂静无声,有几名书佐似乎听到了什么,但只充耳不闻。
时常犯错的曹操,是在从不犯错的荀彧和许多文武部属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在赤壁战前,曹操还以为自己会沿着胜利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当时他旌麾所向,莫不披靡,荆襄俯首,江东畏缩……眼看天下即将重归安定,匍匐在曹氏的威风之下。可惜赤壁一场大火,烧毁了即将到来的胜利,也烧毁了曹操清晰可辨的未来。
之后的数年间,凭借河北、中原的庞大潜力,曹操仍然是天下最强,可他要应付的东西,却越来越多。渴求荣华富贵的将士们、彼此势同水火的两个儿子、心怀鬼胎的朝廷、忙于侵夺权力的世家宗族、永远不消停的孙刘两家等等等等……曹操觉得自己老了,他并不害怕这些,却疲于应付。
越是疲于应付,就越容易出错,使得敌人有机可乘。
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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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本想慢慢地抽丝剥茧,一点点地处置,但局势的变化又迫使他快刀斩乱麻。此番前往江淮,恐怕会有大仗要打,希望荀令君的死能够震慑一批人,至少让他们安静一阵子吧。接下去董公仁会把事情办妥。如果董公仁力有不逮,再召回满伯宁。
只是,终究可惜了荀文若啊。
“德祖!德祖!”他扬声唤道。
主簿杨修应声从外间入来:“丞相,杨修在。”
“为我拟令,就说……”曹操稍稍思忖,接着道:“忠正密谋,抚宁内外,文若是也,公达其次也。宜增文若、公达封邑各四百,以彰二君进善去恶之美。”
杨修运笔如飞,须臾间草就一令奉上。
曹操取来看过,正待发往有司施行,外间一阵躁动。
“嗯?”曹操皱了皱眉。
杨修慌忙出外询问,片刻后仓皇折返,躬身禀道:“丞相,荀令君病逝了。”
“哦?”曹操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挺直背脊,仰面朝天。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没有天空,只有黑压压的、层层叠叠的斗拱和立柱,像是要塌下来那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垂下眼,发现杨修仍然躬身在前,似乎还在偷觑自己。
“嗯?”曹操皱起眉头:“德祖,为何还在这里?”
“丞相,荀令君既然病逝,刚才那份……”杨修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