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那橘色的夕阳染红了一片天。
西便道旁,平静无波玉带河化作一片金水,倏忽一阵秋风过,揉皱了河面,碎成点点光斑,凄迷美丽。道上,一辆辆马车踏着那余晖遍染的道路,顺着巍峨的朱红宫墙,静静地排着队向南驶去。
萧索秋风吹进车里来,让青黛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她靠着窗边,望着车外碎金流光,想起亭嘉的无奈,想起赵玉华失去神采的双眼,想起周丹娘眼角遗落的晶莹富丽堂皇的永华宫大殿之上,看到的只是天之骄女被赐婚的风光无限,谁又会在意她们心里的落寞?不论是赐婚还是未被赐婚的,这里的女孩没有一个能在自己的婚事上有决定权,甚至有时候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她来到大齐已经快四年了,早知道这个年代里婚事没有自主权,盲婚哑嫁比比皆是,大多都是家中长辈定下,至于相看一说,大户人家那都是父母为子女看,很少有子女亲自去看的,像青蔷那样能在婚前有幸见未婚夫一面的已属幸运。原来只当自己年纪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时至今日她是深切体会到那种不能选择不能反抗的无力感。
她只求安稳度日,像青莲那样见到一个不错的就要豁出脸面去争取,这样的事她做不来。经历一世,也早没有青蔷那如火般热烈的情怀,更不想因为自己一时激烈给祖母造成困扰。既然婚事是长辈决定,那只能在有限的可能里为自己谋个好的出路。
命运向来宠爱有准备的人,她不想被动等待,也不会坐以待毙。
老夫人坐在青黛身边,看着青黛一直望着窗外出神,轻声问道:“还在想亭嘉的事?”
“没有!”青黛回头,笑着对老夫人说“刚才在宫里吃太饱了,怕晚上赏月吃不进去朱嬷嬷做的月饼,正想着回去是不是该在院子里多走几圈才好?”
“呵呵”老夫人笑着摇头“你啊一谗嘴丫头!”连带朱嬷嬷也跟着笑起来“姑娘放心!今年的月饼奴婢早些就备好了,专门做了小的,吃一两块不会积食。”
“那敢情好!”青黛放下烦心事,笑嘻嘻地陪两位老人家闲聊起来。
三人再没提起宫里的事,说笑着一路往戴帽胡同去了。
慈安宫。
郁太后脱下了一身正装大衫,穿了件天青地蝴蝶huā缂丝缎镶边的长柑子,褪下来凤冠,髻上插了两支金镶宝蝴蝶簪子,换了一身家常打扮。
这会儿她坐在紫檀高束腰七屏风嵌珐琅大座,端起小几上粉彩茶碗,唇瓣靠近碗口,轻轻呷了一口茶,抬眸望向下首坐在黄梨木雕螭龙圈椅上的白发老者,开口道:“爹,子都看着是个温吞水的和善人,可心里头主意大着呢,这种事强求不得。既然那孩子不愿成亲,那就再等个几年看看吧。”
郁国公面色不佳,听到太后的话,点头道:“哎,子都借机当殿请皇上准他自主择亲,皇上还应下了倒是让娘娘您一片苦心白费了。”
“事后,我问过子期,他说去年府里,子都跟您闹过一回,不想早成亲,这事您老该先知会我一声才是。“太后平淡的语气倒是没听出太多怪责之意。
郁国公脸色讪讪“也是我心急,懋祥去得早,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好不容易把孩子找回来了,只盼着能入土前看见咱们郁家有后。”
太后目光一黯,想起早逝的弟弟,看着精神不佳的老父,又道:“有些事慢慢来,越是心急越适得其反,子都她娘的事摆在那里,虽然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但有些事已然发生就没法改变。”
郁国公靠在椅背上,浑身透着一股颓然之气“懋祥性子刚直,当年一走就再没回来,原以为这孩子性子温和,懂得变通,没想到也是个倔脾气…”
太后摇摇头,自家老父本就是好面子又倔脾气,弟弟那性子还不都是随了他,不然当年父子俩也不会闹翻了,带着金氏离家出走,一去不归。老父一气就是五年,待到放人出去找时,弟弟已经不在了。他对金氏更是怨恨,连带侄子放任不管,任母子俩漂泊在外。若不是从江宁传来金氏病逝的消息,他怕也不会三年前急急把接子都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