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两方一直相安无事。
一则是因为敦煌易守难攻,二来也是因为一旦交恶,眼下歌舞升平的盛世场景便会转瞬消失。战火一起,苦的是平民百姓。故去的庆隆帝是个软弱性子的,莫说让他发兵敦煌,便是有人在他跟前透一透这样的念头,他恐怕也得变了脸色担忧起来。
彼时,肃方帝还是端王爷,这朝堂上的事,却也有一半是他说了算。在庆隆帝在位的漫长岁月里,身为幼弟、身为臣子的端王爷,却始终隐隐踩在庆隆帝的头上。
如若当年他对敦煌有意,想必也会想法子让庆隆帝应承下来发兵才是。
可那时,谁也未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肃方帝登基后,亦从来也没有提到过敦煌。
古道漫漫,遇上起风的日子,黄色的砂砾便被团团从地上吸起融入风中。于是沿着沙丘横扫过去的狂风便像是一条黄色的巨龙,嘶吼着掠过广袤沙海。不管是过路的商旅驼队,还是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的当地人,谁也不敢在风暴来袭的日子里在沙漠里行走。
狡猾地藏匿在沙丘下头的流沙已是危险至极,呼啸而过的飓风,就更是骇人上百倍。
从西越发兵至敦煌,将古道上繁荣的这座城市掌控权夺下,谈何容易?
光行军一事便已极难,粮草兵马武器,一桩桩累计,早就足够叫领兵之人心惊肉跳,不敢继续前行。故而西越在尝试了数次征讨敦煌之举皆一败涂地后,终于熄了心思,只专心致志将边关守好,再不对关外的那片绿洲多动念想。
肃方帝即位后,两地之家来往的商旅,照旧络绎不绝,比之过去,甚至还多了几分昌盛之貌。
谢姝宁也多少知道些,这里头少不了舅舅宋延昭的功劳。
舅舅掌权敦煌,宋家的根,经由他扎在了那片茫茫绿洲上,扎得极深极牢。
她也因此想到,肃方帝若要发兵征讨敦煌,其实讨伐的,就是她唯一的亲娘舅宋延昭宋城主啊!
敦煌富庶繁荣,掌着最大的那条水脉,又是沿路商旅必经、必歇之地,肃方帝既想要它,当然就不会舍得毁了它。他想要的,只是掌管敦煌的权力。
这般一来,敦煌城主,便成了他的肉中刺眼中钉。
谢姝宁霍地站了起来,道:“舅舅已得了明确消息?”
“九成九。”舒砚低声说着,“除非出了叫西越无暇顾及敦煌的事,若不然,这件事便几成定局。”
谢姝宁听他说的肯定,心中微惊,重重咬了咬唇,叹息般道:“麻烦上门,只能迎头而上了……”
舅舅远避敦煌,虽说里头有着他的私心贪图关外民风彪悍不似西越拘谨,可往深里论,终究还是为了避开纷争,落得个清净。可麻烦,从来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敦煌古城的大门终年不闭,日夜有人看守,容商旅歇脚。
这便也就证明,若有人想要借着商队名号混进城去,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商旅中混杂着的刀客、剑客,各路奇人密织如网,每一日都有人成群结队地进出,隐患从来都在。
但这样的手段,谢姝宁不担忧,她那与众不同的舅舅自是更不会畏惧。她担心的,还是肃方帝会谴多少兵力前往。若他发了狠,根本不顾后果只一味派军队前往,到了硬碰硬的时候,真厮杀起来,西越大军碾压而至,敦煌的城墙,必是挡不住的。
思忖间,她听到舒砚说,“先是所谓的“十二楼”,而今又要发兵敦煌,难保他下一步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她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话中的他们指的是宫里头那几位。
“即便往好了想,离他随意给公主指婚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太晚了。”舒砚眼中泛着幽暗的蓝,伴随着他的话音,渐渐蓝得发黑,似深潭古井,又似大漠上空那方天。
他语气平平,谢姝宁却从里头听出了决绝的意味。
她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嗅着西府海棠的香气,正色说道:“既这般,表哥同我便兵分两路吧。宫里头的事,我比你清楚,这边便由我来想法子继续打探消息。至于后路如何走,便要靠表哥全权准备妥当了。”
如果战火非起不可,那这后路,一定会比他们所预测的更难走,更坎坷。
言毕,她望着眼前那一排开得艳艳的花,心头忽然一颤。
——若……没了肃方帝,由太子即位,他们如今所忧心筹谋的这些事,是不是便都顿时迎刃而解?
弑君的念头,难以遏止地从她脑海深处涌了上来。
多活了一回,她的胆色,似乎也变得惊人起来,竟连这样的心思也情不自禁地动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轻颤,仿佛也被自己心底里埋藏着的念头给唬住了。
然而明知不该这般想,她却鬼使神差地想了又想,且越想便越觉得可行。
“十二楼”也好,发兵敦煌也罢,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肃方帝而起。他既是根源,将他连根拔除后,一切想必也就都会恢复原样。
思及此,谢姝宁却突然重新镇定了下来。
弑君一事,若能像她在脑海里演练的一般这般容易,帝位更迭的速度只怕会如换衣裳一般。
她摇摇头,将纷杂的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