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沉默着,随后扯了扯唇角,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嗯,一切,都过去了。”
封逸也没有再拉着她的手,只是微微一笑,随后说起了别的话题。
霍家姐妹笑笑闹闹,气氛又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楚瑜静静地坐着,托着腮,歪着脸笑着看他们的热闹。
马车滴滴答答,一路走过了漂亮的湖,漫天的云霞倒映在湖面上,渔歌唱晚,渔船儿悠悠过,倦鸟归巢,空气里都是潮润的草木芬芳。
她忽然慢悠悠地哼起了小曲儿——
“我走过山时,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时,海不说话,
小毛驴滴滴答答,倚天剑伴我走天涯。
大家都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
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峨眉山上的云和霞,
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
“这是什么歌儿,可有什么典故?”霍三娘很是好奇。
楚瑜笑了笑,笑容有些悠远:“从前有个兰心蕙质的小姑娘,爱上了唤作杨过的大侠,结下忘年交,然而那大侠却早已心有所属,那小姑娘一直都不曾与那大侠说过倾慕之意,却甘愿陪大侠出生入死去寻他失散的伴侣,待得大侠寻得眷侣归隐山林,她便也骑着她的小驴一笑走遍了天下,终是于一日在峨眉山上大彻大悟出家修道,成了一代宗师奇女子……。”
“一见那人误终身……这个故事不知说什么好咧。”霍三娘闻言,却没有如平日里那般大喇喇地说要睡这个,睡那个,脸上却显出一种惆怅的神情来。
“生不逢时,非缘之人,结不得情缘善缘分,不若相忘江湖,何苦误了终身。”倒是封逸悠悠地一笑,深深地看了楚瑜一眼,接过她手里的马鞭轻轻扬起。
“是,所有的……相忘于……江湖,到底是缘分不够。”楚瑜托着腮,看向夕阳深处,慢慢地笑了笑,接过霍三娘递给自己的一把蒲公英,轻轻地一吹。
无声处,她眼角有泪光微闪。
谁为谁,误了终身……前缘尽?
“啪!”马车滴滴答答地向远处的山影里走去。
……
夕阳下,湖水波光粼粼,风儿悠悠,那些一朵朵的蒲公英小伞儿被风吹向他们的来时路。
……
那里的一株大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辆檀木的精致马车。
风儿吹得那一朵朵绒薄的小伞儿轻轻地飞扬了起来,落进了马车轻纱幔帐里。
一只苍白优美的手轻轻抬起,让一朵蒲公英的小伞落在他的掌心。
有幽凉如水的声音轻轻响起,说着刚才马车上楚瑜未说完的故事:“那成了一代宗师的奇女子,大彻大悟,却为她的第一个大弟子,也是峨眉下一任掌门,取名风陵师太,只因……咳咳……那一年,小姑娘和大侠初遇在风陵渡,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
一道素衣青影静静地持剑守在马车边,听着马车里那一道幽凉低柔声音轻轻地说着故事,他的桃花眼里却慢慢地泛起痛意。
“主上……。”他忽然开口:“你要不要出来看一看……夕阳。”
还有那带着你心中人儿远去的马车。
琴笙淡淡地“嗯”了一声。
金曜便弯了腰进了马车,抬手将里面静静坐着的削瘦人影小心地揽入怀里,再将他打横抱起,抱出了车外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大椅上。
怀中那一具修长的身躯,曾经阻漠北永冻原冰寒之风,是铁蹄之下漠北蛮族闻风丧胆的战鬼少将;也曾一剑惊鸿劈开万丈波澜惊涛,是海盗臣服的海道之王,此刻却轻得让金曜双臂发抖。
金曜半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苍白精致的俊颜,却见他眸光悠悠,一派平静,他垂下开始泛红的眸子,轻轻地抖开毛毯,替琴笙盖在腿上。
岭南分明十月天气,秋高气爽,而他纵横天下的主上,如今已经必须盖上厚厚的毯子才不会觉得寒意刺骨。
“主上刚才说的那个,是她说的话本麽?”金曜深深吸一口气,与琴笙说话。
此时,此刻,他只愿他心情愉悦。
而能让他愉悦的那个话题,大约也只有那个人……罢?
琴笙妙目幽幽,琥珀瞳里一派宁和深邃,如夜色,似深海,他此刻就算形销骨锁,也依然只为他苍白的如玉容颜,凭添了许多不食人间烟火的轻渺世外气息,皮肤白到透明,能看见淡蓝色的精致血管,夕阳下,他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般。
他乌黑的长发不再束在头顶,而是散落下来,如流水一般泄了一地。
风儿簌簌吹过,他脸颊边有细碎的发轻轻掠动,翩然宽袖轻扬,仿佛随时要登仙羽化,消散成风烟散去。
连金曜说话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只怕声音太高,会惊散了缥缈的仙魄一般。
琴笙淡淡地笑了笑,有一种虚无的温柔:“是,当年……好像有人与我说过这个故事。”
……
是谁呢?
在耳边,轻轻地叙说着那一个个故事,夜里哄人入睡,怀抱温暖带着芬芳,就像这夕阳下的香气,一点点弥散。
“您不记得是谁了?”金曜一怔。
琴笙看着手里的蒲公英小伞,妙目如水,淡然地道:“嗯,不记得了。”
……
一时间,寂静无言,只余夕光晚照。
……
他顿了顿,忽然又想起什么,淡淡地交代金曜:“伊势宫……不,宫少宸已死,德川之能绝无可能上岸,陛下那里……咳咳……不必担心了,东瀛船队既灭,我们在东瀛的暗桩启动,杀了天皇,冒用宫少宸的皇子身份,必可掀起东瀛夺嫡腥风血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所有知情者都灭了口,只宫少司……。”
他顿了顿,唇角弯起淡漠的笑容:“他为宫少宸生,也为宫少宸死,如今他活着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替宫少宸报仇……但是……我若是不在了,他也没有什么可惧的了,那些不该现世的宝藏也炸入了海底,不会再有人能肆意妄为。”
金曜闻言,却心头狠狠一紧,咬着牙颤声道:“是。”
深爱之人不在了,血仇深恨若是不在了,依照宫少司的性子,必会自裁去陪宫少宸。
……
“主上,您要喝点什么么?”金曜心中紧紧悬着,不知为何,他只觉得此刻琴笙说话越来越流利,幽柔的声音不再虚弱,倒似恢复了精神,却让他心中难受,只小心地问。
“嗯,可有酸牛Ru渍樱桃?”琴笙闭目养神了好一会,似有些疲倦,抬手撑着侧额,悠悠问。
金曜一愣,主上,从恢复正常那日开始,十年前就已经再没有碰过那些Ru制之物,皆以茶相伴。
“呵……算了。”琴笙轻轻地笑了笑,再次有些倦怠地闭上精致的妙目,没有再坚持。
而金曜此刻却只觉得如鲠在喉,说不得话来。
“金曜啊……你说这天下,可太平了?”他闭着眼,忽然平静地轻问。
金曜一愣,随后点点头:“是,太平昌盛,小太子被陛下和您派去的师傅们教得很好。”
如何能不太平?
有人于暗处这般殚尽竭虑,运筹帷幄,至少四五十年的中原绝不会有烽烟再起。
琴笙点点头,唇角的笑却有些虚浮:“世事,真是有趣……我原是最讨厌这些繁杂之事,却到底……别告诉她,我不在了。”
到底什么,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慢条斯理地轻轻捏着手里的蒲公英举了起来,然后透过那茸茸的毛看向夕阳深处。
依稀仿佛能看见一片锦绣山河。
他幽幽淡淡地笑了笑,似自然自语,声音渐低,又对着谁絮絮温柔低语:“从此,山河犹在,你亦安好,愿你岁月安稳,福寿绵长,子孙……满堂。”
他慢慢地闭了眼,轻轻地哼方才那一只楚瑜哼的小曲,却依稀改了词儿……
“我走过山时,
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时,
海不说话,
船儿悠悠,风儿伴我走天涯。
话本里言我因谁走天涯,
从此,一去不回头。
其实我只是眷顾上了海上的云与霞,
像极了少年时与你看过的风烟山的月光……
我走过山时,
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时,
海……不说话
……。”
风儿悠悠过,夕阳安静如晦,那幽凉如水的声音渐渐低去,如烟消散在草木芬芳中。
谁人如玉掌心的蒲公英轻轻地飞散开来,弥散在风里,飞向黄昏的迷离天空。
……
如玉的削瘦白影,仿佛在夕阳下,安静的睡着,夕光落在他长长睫羽上,泛着温柔的光,像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
一道道的青影不知何时出现,渐渐地站满了马车附近,沉寂而悲伤,像一道道矍铄沉默的雕塑。
为首的青影,闭了泛起泪雾的猩红桃花眼,他无声地颤抖,随后缓缓地单膝跪下,以剑击地,轻声一字一顿地道:“恭送主上。”
“恭送主上。”无数青衣人齐齐单膝跪下。
泪水,落在地上,飞溅起了尘土。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山不言,海不语。
从此——山河永寂。
……
……
你曾经是我的边疆
抵抗我所有的悲伤
轻解霓裳,咽泪换笑妆
等你戎装,去呼啸沧桑
……
过往终究止不住流淌
暮色起看天边斜阳,夜未央星河独流淌
天晴朗,好风光,若你不在身旁,能上苍穹又怎样
船过空港,将寂寞豢养
旷野霜降,低垂了泪光
扬帆远航,亦不过彷徨
奈何流放,敌不过苍凉
唯有你是我的天堂
……
——《爱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