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弯下腰,从田地里扳了一块土坷垃,两手一搓,土坷垃便化成了粉粒,簌簌地从手掌之间落了下来。
脸色阴沉之极的敬翔行走在田埂之上,本来应当是青苗如毯的时候,但田间,青苗却是稀稀疏疏的,一些裂缝已经清晰可见了。
一个老农躬着身,挑着一担水走了过来,将桶搁在田间,用一个木瓢从桶里舀出水来,给青苗浇着水。
敬翔走过去探头往桶里一瞧,不过半桶水而已,昏浊不堪,倒是一半泥巴一半水。
“老丈,怎么这水如此模样?难不成没有水源吗?”敬翔问道。
看着敬翔的穿着打扮以及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亦是气宇轩昂,那老丈却是赶紧丢了木瓢,叉手行了一个礼。“这位官人,这老天爷要为难我们哟,从过年后,三个月了,没下过一场雨,哪里还有什么水源哟,这还是小老儿去岁之时,看到雪比往年薄了许多,就知道不好了,便挖了一个坑,攒了一些雪水。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几个月不下雨啊!”
“老丈是老把式了,有经验,可我这一路走过来,怎么没有几个像老丈那样都挖坑伫存一些雪水呢?”敬翔不解地问道。
老农苦笑一声:“官人有所不知啊,大冬天的,好多人连件厚实一些的衣物都没有,怎么出来挖坑?坑没有挖出来,人倒是冻死了。”
敬翔仰天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言语,转过身子,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开去。
一直走到官道之上,敬翔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愤怒了,将手里的马鞭重重地掷在地上,看着身侧的吴健,怒道:“若不是今日微服出来走一遭,你敢相信你看到的吗?今年的旱情,明明在去年,朝中农官,司天监都有警示,朝廷也拨了钱整修水利,水渠呢?水渠哪里去了!”
飞起一脚,将官道上的一块石头踢到路边原本应该是水渠的地方,哪里,塞满了泥巴,枯黄的野草横七竖八地充斥其间。
“敬相,我们户部是将钱拨付下去了的,此事是我亲自经手的,据我所知,工部也没有克扣,如数下发到各地了。”吴健道。
“是啊,朝廷给钱了,但要整修的水利工程,却根本就没有动。吴健,这里是长安县啊,这里距长安城才有多远啊?他们就敢如此糊弄朝廷,城效修了水渠,糊弄一番,便号称将整个县的水利都完成了,大把的钱塞进了自己的荷包,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真正的匪夷所思。”敬翔愤怒之极。
吴健苦笑不已。
工部会在事后查验项目,而户部则会审查帐目,但很显然,这两个部门都被骗了,或者根本就不是被骗了,而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了,也从这一件事中分到了一杯羹。
“我要砍了长安县令的脑袋!”敬翔翻身上马,怒道。
吴健却是一把拉住了敬翔的马首,道:“敬相暂且息怒,长安县的县令,姓代!”
敬翔顿时怔住,半晌才颓然垂下首来。
“这怎么得了啊?长安县是这样,万年县会好一些吗?八百里秦川会好一些吗?”听着敬翔的渭然长叹,吴健亦是忧惧重重。
樊胜奉召匆匆踏入敬翔官厅的时候,看到的是满面愁容的敬翔。
“敬相,出了什么事了?”樊胜很少能在敬翔脸上看到如此的无助的模样。
“樊胜,你负责殿前司,难道就对这么名目张胆地贪渎一无所知吗?”敬翔看着樊胜,却是突然怒火中烧起来,樊胜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伙伴,反倒是让他一直淤积在心里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地方。
他猛力地捶着桌子,吼道:“你知不知道,朝廷拨付下去的兴修水利的资金,被那些蛀虫都给贪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修,没有修啊。大旱将至,田地无收,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你敢想象吗?”
樊胜打了一个寒战,半晌才道:“敬相,这些事情,不是我殿前司的职责啊,现在我们殿前司的主要力量,主要是在北方李泽治下以及在南方啊!这些事情,该是御史们的事情,官员是否称职,那是吏部的事情,我们只是要保证这些官员的忠诚就行了啊,别的事,我想插手,只怕就会引起事端啊!”
敬翔颓然坐下,冲他摆了摆手。
“罢了,是我怪错你了,我也是急火攻心了。接下来,你去好好的查一查,看一看,到底有那些地方,是真正地拿了钱做了事的,那些地方会受到旱情的影响,影响有多大,收成会受到多大的影响,有多少地方会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