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第一个赞成:“陈青所言有理,我等岂可罔顾先帝遗言?”没说出口的还有:怎么也不能立吴王!吴王那德行,他头一个不赞成立他为新君。
枢密院曾相点头道:“当年太宗皇帝弟及兄位,武宗皇帝三次入宫,两次被立为皇太子,两次被废变回亲王送出宫,又哪里有过先例了?陈青所言,可行。”
朱相看了看高太后,崇王之死,使娘娘威信大失,实在可惜,他问道:“万一证明不了德妃清白,燕王十天后不肯罢休呢?”
谢相瞪眼压低了嗓子:“虎符你和曾相掌着,陈青只是挂了个国公名头,你怕什么?上头还有两宫压着呢。再说,皇十五子禅位,只需圣人抱下来就好了!万一按娘娘说的立了吴王为帝,他哭着喊着不肯禅位,你又待如何?”
苏瞻说道:“陈青和燕王都是说到做到之人,否则我等几人恐怕已横尸柔仪殿了。便这么定了吧?”
二府五位相公没有了异议,苏瞻朝向皇后拱手道:“圣人,事从权宜,臣等附议齐国公奏请,还请娘娘、圣人和定王殿下酌情接纳此权宜之计。为大行皇帝服丧为先!”
高太后无力地闭上眼。向皇后哽咽道:“这才是正理!快些置殡宫!”
陈青上前两步,跪到官家遗体和向皇后面前:“陛下!圣人!臣陈青在此起誓!诸位相公若有人出尔反尔,背信弃义,辜负先帝所托,臣匹夫之怒,必令背信者血溅五步!”
他的话掷地有声,震得殿上众人耳朵嗡嗡响。高太后一阵晕眩,两眼直冒金星。
九娘微微扬了扬眉,松了一口气。秦州,有陈元初在呢,做大事,不择手段又何妨?
张子厚站得笔直,微微侧目,看着那个少女。如果没有料错,此计应出自于她。既让太后无从反对,又很清楚苏瞻对德妃高似一事有微妙的愧疚,对宫内情势十分清楚,又抓住了二府相公们最在意的东西,面面俱到,以退为进。
还有她那微微扬起眉头的模样,张子厚心猛地一跳,讪讪地转开了眼。那隐藏得不太深的小得意,有些天真有些好胜,尽在眉头一扬之中。当年唤鱼池取名时,九娘就是这样的。他最后悔的事,就是自己不经意取了唤鱼池一名,却由得苏瞻写下来派书僮送了过去。他不知道王山长让众师兄弟取名的意图,更不知道九娘也在取名。九娘后来愿意嫁给苏瞻,会不会是有一丝原因,错觉了她和苏瞻心意共通?
张子厚心骤然抽痛,倒吸了口气,冷冷地看了一眼苏瞻。
退一步,才有不择手段的时间。这十天,他的人只要保住急脚递的军士路上万无一失就好。秦州军中,那是陈家的地盘,轮不到他操心。
这一夜,终于还是顺利过去了。张子厚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四更天,宫中哭声不绝,帝崩于福宁殿。年仅七岁的皇十五子赵梣散发号擗,即位于殿之东楹。
大内皆缟素。太皇太后披散一头苍苍白发,向皇后、燕王、吴王、鲁王、宫中诸皇子公主和六宫内人全披散下左边的头发,在殡宫大哭。定王着人另行将崇王遗体送回崇王府,由宗正寺少卿带内侍省在崇王府秘办丧事。
宣庆使韩英任大内都巡检,殿前司军士跟着内侍严守各宫殿门。阁门使王度任皇城四面巡检,京师戒严。城门出入人等,严禁携带兵器。
众位刚到东华门准备上朝的官员们火速返回家,依礼按品级换常服,腰系黑带,除去鱼袋。内外命妇换布裙,布衫,布帕头,依礼入宫哭先帝。
汴京城不闻钟鼓之声,礼仪院、司天监、山陵按行使各司其职。礼部遣使告哀邻国,遣使告谕诸路。皇榜唱榜人带着士庶跪地号哭不止。汴京诸军、庶民换上白衫纸帽,要哭足三日才停。
四位急脚递军士,怀揣枢密院密信,接过金牌,上马出城,往秦州疾驰而去。刑部、大理寺几十位精干官差一路策马护送。
百家巷苏府内,苏瞻苏瞩皆已入宫。满府缟素,苏昕的两位兄长在门前远远看见家里的牛车,就已大哭起来。
程氏等人拜别耶律奥野,将史氏和苏昕遗体送进府,全府上下既哭国丧,又哭苏昕。不多时惊呼连连,苏老夫人和史氏已双双晕了过去。程氏红肿着双眼安排请大夫,坐镇苏家后院协理苏昕的丧事。
天色阴沉,暮春的雨如帘幕笼罩了汴京,哀伤绵绵。
九娘一身素服,撑着油纸伞等在范宅的角门处。孟存和孟建一见到她问了半天宫里的事才放了心,得知竟然是皇十五子即位,两人面面相觑。
孟忠厚被乳母抱着,原本就折腾了一夜没有睡好,早间喝了一点奶又被抱了出来,正抽抽噎噎地啃着自己的手,他扭来扭去,终于大哭起来,朝九娘伸手要抱:“姑姑——姑姑!”
九娘伸手接过他,孟忠厚搂紧了她的脖子。九娘的下巴蹭着他软软的发丝,闻着小人儿满身奶香,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