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竟察觉到了陈宴狂怒之下隐藏的崩溃情绪,他对陈宴说道:
“我无法那样做。”
他用冷静的话诉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清醒梦并非梦境。
清醒梦只是按照自我意愿进行的一场模拟,而并非自然出现的梦境——清醒梦是人为的造物,并不是梦境,因此我无法通过清醒梦去观察事物。”
处于无能狂怒状态的陈宴显然丧失了一部分理智:
“总有个大致的位置吧!你的梦境应该比任何一个人类都要清晰才对吧?!大概把你梦到的东西告诉我啊!”
客人的冷静超出了陈宴的想象:
“以硅基为物质载体的数据之所以能够被称之为生命,就是因为其本身的结构已经无限接近于碳基生物,我拥有和作为碳基生物的人类一般的精神状态,因此我的梦境并不清楚,相反的,由于图灵芯片的独特构架,我比人类更像人类——我的梦境比人类还要模糊。”
陈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魔怔一般来到实验台对面,房间另一边的办公桌前,拿出一张白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白纸,脑袋里泛起一些强烈的念头。
‘泰达尼奥斯,又名宇宙微光……在某些文明里的音译为太阳神……’
他竭尽所能的回忆关于泰达尼奥斯的信息,同时脑袋里出现了拜伦维斯动物园老虎区园区内布林中小屋地下的场景,泰达尼奥斯沉睡着的硕大身影赫然跃入脑海,亚人王之眼中出现了无比清晰甚至能够看清楚每一根毛发的高分辨率画面。
‘泰达尼奥斯身体里存在的另一个灵魂,宇宙之灵,追寻真相者,受困者,寻找天启而不得者……愿望!’
忽然间,似乎竟像是感知到了陈宴的注视,已陷入疯癫的泰达尼奥斯竟睁开了双眼!
那双完美到如太阳一般的黄金瞳和亚人王之眼的视线产生了接触,于是陈宴坠入了它那双炽热而明亮的黄金瞳中。
仿佛无止尽的坠落发生了,这样的坠落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变成了恐惧。
陈宴起初还抱有希望,直到坠落的时间越来越长,周围的空间越来越黑,直到时间过去了10分钟……1小时……1个月……一百年……
几百年的坠落让陈宴崩溃的心态逐渐转为平静,他在这荒诞的等待中几乎忘记了自己坠落于此的原因。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找到你了。’
是奥斯曼狄斯的声音!
是了!我和奥斯曼狄斯共享着视野!他看到我出事了!
奥斯曼狄斯的声音响起之后,又是三十五年过去,陈宴眼前的黑暗忽然开始倒退——光倒退的速度和传播同速,比他坠落的速度快得多,几乎在他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就已经回到Z集团的办公室中。
他茫然放下白纸,并用更茫然的眼神扭头看向依然站在实验台旁的乌鸦、托马斯·吉尔伯特和奇怪的客人,意识到自己仅仅只离开了一瞬间而已。
‘我无法通过泰达尼奥斯找到愿望。’
陈宴脑海中泛起了从这次沉沦中得到的宝贵知识。
‘即便花费了几百年时间,我依然不能到达愿望所在的位置,愿望显然不在更深层次世界,她在……在一个不可抵达的地方……她在BIOS!’
陈宴一时之间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再次拿起白纸,摒弃了一切杂念,在盎然的怒意之中于内心吼出了愿望的在哪里。
‘B!——I!——O!——S!’
下一刻,亚人王之眼中绽放出无人可见的炽烈光芒,陈宴于剧烈灼痛和一声哀嚎‘你他妈搞什么!’的悲惨呵斥声中拼命睁开眼睛,终于在火光中看到了一副清晰的画面——
如末日一般浓烟滚滚的锈蚀工厂之外长满褐色荒草的草坪上,一架拼凑出的垃圾飞行器停留于此,一个拿着撬棍的女孩正从工厂大门朝飞行器走过去。
陈宴再次集中注意力,在奥斯曼狄斯骂骂咧咧的声音中让视线再次聚焦,终于看到了飞行器驾驶舱中的身影——
是……
是三……三叔?!
陈宴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击碎了。
什么情况?!
他强行让视线进行了最后的聚焦,当完看清楚那人的脸时,他终于能够肯定,那人不是三叔——
那人不是梁岸生,而是苗水生!
他要干什么?!
获取的视野很快被火焰烧毁了,陈宴疼的跌倒在地,打了几个滚,晕死过去。
……
……
此时此刻。
戴斯岛,码头。
苗水生站在船头,注视着被台风“削掉了半个脑袋”的机械蜂巢,低头朝海里吐出不小心吃到嘴里的咖啡渣,看着杯底残留的几粒咖啡渣,皱了皱眉头,将咖啡杯丢进了水中。
在这一过程中,他不可避免的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着的水生生物——各种类的大量死鱼,海底生物的破碎尸体,被撕成碎片的各种大型鱼类……甚至连藤壶这种生命力旺盛的生物都无法幸免,像是深色大颗粒塑料垃圾一般填充满了整个海面。
戴斯岛码头被毁掉了大半,苗水生的船也无法幸免,如果不是提前进行了重度抛锚,肯定要和其他大部分船只一般被台风卷到天上,然后摔个粉碎。
苗水生注视着远处的机械蜂巢,已经放弃了返回机械蜂巢的打算,下一步去哪里他尚未想好,因为有个奇怪的事情正对他产生着无法消解的困扰。
昨天晚上,苗水生做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清醒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不受控制的清醒梦了,而这一次的清醒梦不仅无法控制,甚至还无法从中清醒。
梦境是以一通电话开始的。
在进入梦境之后,苗水生出现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房间里,出身帮派的他立刻辨认出这是一个帮派内部的私人房间,他翻开桌面上的账本,发现账本中的计算方式竟然还是他熟悉的类型。
他走出房间,来到一间十分俗气的光污染大堂,无视了蜷缩在角落里半死不活,不知道是否能被称之为人类的“半机械”帮众,而后径直走出大堂,便看到了他此生见所未见的凄惨景象——
倒悬在天空上的城市已然整体锈蚀,但依然能够看出当初的宏伟,偶尔出现在城市中的癫狂笑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刺耳又令人心生烦躁。
城市之下则是一层又一层的城市——一层又一层,一层接一层,仿佛无尽的深渊!
忽然间,苗水生口袋里响起了电话的声音。
他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智能手机的东西,出乎意料的熟练将其接通,放在耳边,不受控制的说出了一句话:
“等你很久了,原地站着别动,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