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这就是岭南的初春,一连数日,南海郡北部出现了中到大雨,局部暴雨。
雨和雾就像一对孪生兄弟,每次都一起出现,尤其是在山岳丘陵地区,更是随时弥漫着浓雾。
子婴打了个哆嗦,在这种天气里,不管穿多少都没用,总感觉身上湿哒哒的,甚至连发髻也会沾满水珠。
现在是一月初,距离邾城之会还有二十多天,本来是赶得及的,但现在子婴却有些拿不准了。
今早从湟溪关启程时,黑夫突然通知他:“阳山关去岭北的道路因为大雨,山崩了,道路被遮掩,一时半会刨不开,吾等得改道。”
子婴只好连道倒霉,但也能理解,这一年多来,他往返岭南岭北好几次,知道那些山路极其容易堵塞,只能边修边凑合着用。
幸好北上的路不止一条,一行人折而向东北行,走北江道,将经过黑夫修筑的“韶关”,再从横蒲关入豫章,经由南昌去邾城……
“监军居然没走过这条道?”
路上休憩时,黑夫十分热络地与子婴聊着天。
子婴苦笑道:“王事靡盬(gǔ),不遑启处,我只能走最近的路,且听闻……这北江道两旁尚有越人梅氏,虽然彼辈归服,但我若无大军护送,却不敢从这群吃人生番的领地穿行啊。”
说着他看了看在这座亭舍安营扎寨的众人,不过数百,难免有些担心:“昌南侯,你带的人,会不会有点少?”
黑夫摊手:“岭南诸郡盘子大,许多地方需要人驻守,只好将亲卫短兵也分出去一些,我倒是想将那四千人都召来同行,但正如监军所言,皇命催得紧,一天都不敢耽搁啊,小队人马,速度也能快些。”
他十分乐观地笑道:“至于越人?大不必担心,梅氏已归顺朝廷,其子嗣还在我军中为质,已十分恭顺!”
……
话虽如此,但子婴还是有些担忧,一路上疑神疑鬼,听到道旁密林有动静就猛地转头,有时候只是虎豹野猪在走动,可有的时候,的确能看到纹着大花脸的越人蹲在树丛里,一直盯着他,等子婴再回头时,却已不见了踪迹。
好在,一路到韶关城,都没发生任何意外。
来到这,黑夫与子婴的谈话中,已开始畅想起见到秦始皇时的场景了。
“我虽然完成了陛下之命,使大秦南尽北户,但在番禺这两年,常听闻海外之事,故产生了一个想法。”
子婴了然:“莫非是从海上去往西王母邦之事?”
“然也。”
黑夫拊掌:“监军应当听说过阴阳家邹衍说的‘大九州’之说吧。”
子婴当然听说过,曾几何时,方术士们以此游说秦始皇,只是随着坑术士事件,这点鲜少有人再提及,直到大夏人的到来,这一学说,再度被张苍拎了出来……
“邹衍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这有点太夸张了,于是张苍与我对其稍加改良。“
黑夫在信中与张苍说的,是州分大、中、小。
按照禹贡的划分,中原有九个小州,雍、梁、豫、冀、扬、荆、兖、青、徐是也,它们加到一起,形成了邹衍命名的“赤县神州”,这是“中九州”。
而继续照搬阴阳家的理论,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八,乃所谓九州也。
黑夫建议,为了加以区分,那不如给中九州加上三点水,是为“洲”。
“河西张掖,应该算雍州的一部分,而西域,应算干涸沙化的裨海。”
“直到西出葱岭,便是另一个中九州,既然传说西王母居之,可称之为‘西王母洲’!”
子婴点了点头,皇帝陛下,应该是会喜欢这个称呼的。
黑夫指着远处的满是云雾的大庾岭:“其实岭南,也已是另一个中九州的地界,这里的特点是,一年中许多时候,门户可北向迎阳,称之为北向户州可也。”
西王母洲、北向户洲,这名听上去虽然怪,但也与“赤县神州”一样,是四个字的,还算工整。
“虽然阴阳家说,各个中九州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那是几十年前的陈旧看法了,如今圣天子在位,大海也成了坦途,楼船可渡东海,也能渡南海!”
黑夫满怀憧憬:“我坚信,天下是可相互连通的,黑夫这次前去面见陛下,必要向陛下陈述此中情形,请求为陛下率舟师南行,找到从北向户洲通往西王母洲的海路,正应了陛下那梦中的情形,白马黑犬,为其西行,若遇强敌,我二人联手,也可尽数扫平,必为陛下开出一条通畅大道来!”
黑夫说的激动,让子婴不由动容。
眼下相信有西王母邦存在,相信秦始皇能长生不死的人不多了,看来黑夫,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啊。
“昌南侯真是至忠至诚啊!”
子婴不由想起自己近来从岭北听闻的”亡秦者黑“之言,真是平白无故地抹黑!
再度上路,天气又阴雨起来,他们走走停停,黑夫也与子婴断断续续地聊着,聊他上次回咸阳时,皇帝陛下身体如何,公子扶苏可还安好?
听上去,子婴知道的事,甚至还没黑夫打探来的多。
黑夫斜眼瞥向朝木盏吹气,饮用热水的子婴,目光阴冷。
但谁又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在作伪?
而秦始皇到底是否还活着,邾城之会是不是敌人设下的陷阱,也成了一个无法证实的谜题。
那么,有没有万金油的答案呢?
“不管秦始皇帝在或不在,这次召我迎驾,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的话,恐怕都只有一个目的吧,那就是……”
黑夫,扼住了腰间的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