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醒了?”
一入寝宫,赵高立刻收起了方才野心勃勃的狠辣眼神,在门口哭得稀里哗啦。
等起来后,他擦了擦眼泪,问太医道:“陛下已昏厥数日,夏太医用了什么法子,让陛下复苏?”
“是海东进献的药材,叫人参。”
夏无且也很老了,老到下药时的手都在颤抖,或是因为,皇帝陛下的命悬于其手,又或者是,听说咸阳的变故后,生怕那身在南征军中的徒弟陈无咎会牵连自己。
赵高颔首,心中却暗道,这人参,还是黑夫在胶东搞的商社,从海东弄来的吧?若无此物,皇帝陛下就此长眠不起,也说不定。
等入内后,却见秦始皇已靠在榻上,正在听一左一右,跪在地上的两名丞相李斯和冯去疾,诉说这几日来的重大变故。
从墨者行刺,到扶苏出奔,李斯一边说,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抬头观察陛下情绪……
夏无且和赵高也紧张地盯着秦始皇的一举一动,生怕皇帝陛下会气得再度呕血昏厥。
但秦始皇没有,他显得异常平静,皇帝一生中经历过大风大浪,也遇到过无数亲人的背叛:父亲、母亲、仲父、弟弟、朋友、丞相、将军……
如今,又加上了儿子,还是他最寄予厚望的长公子。
秦始皇的双眼中有很多情绪,愤怒、不解、难过、失望,但最终,只化作了一句关中方言的骂。
“狗急跳墙……”
说罢,便挥手让李斯、冯去疾退下,只留下赵高、夏无且。
虽然靠着太医们近几年颇喜的参汤苏醒过来,但皇帝身体依然虚弱,闭着眼睛休憩,但就在赵高以为皇帝睡着时,他却忽然说起话来。
“他小的时候,在华阳宫摔了玉璧,也曾因为害怕,躲过朕,躲到宫墙角落的蒿草里,沾了一身的草刺。”
“朕打了他一顿,孺子不听话,就是该打,扒了衣裳,往臀上狠狠打!”
可这一次,扶苏闯下的弥天大祸,可不止是摔碎一块玉璧那么简单了。
他差点让国器坠地!
秦始皇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赵高。
“丞相禀报,说外面有传言,说扶苏欲勾结墨者刺杀朕,呵,朕料此子也没那个胆子,更无那种狠辣。顶多是想要在朕又出‘乱命’时,发动政变,让我这个‘天下之大害’,没法再为害天下,不曾想,却弄巧成拙……”
“出了事后,以他的性子,应该一个人入宫请罪的,是谁逼着他不得已出走,还是谁胁迫了他?往南边去,这是走投无路,想去投靠谁?谁事先给过他承诺?”
赵高跪地:“陛下,此中疑点的确颇多,但惟有一点可以肯定,昌南侯的家眷也一同离开……”
“是黑夫?扶苏去投南军,把黑夫当成了狄国,他不想做申生,想做重耳,还以为朕是晋献公?”
秦始皇叹了口气:“悲呼,父知子,而子不知父。”
这是儿子的问题么?
“父不信子,子亦不信父,呵。”
还是说,父亲也有问题?
秦始皇现在每说一句话,都得休息一会,他再度闭目,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传朕制。”
“诺!”赵高立刻提笔。
“蒙恬私放扶苏出奔,削去卫尉之职,贬为庶人。”
“派中郎骑将李良,率兵卒一千,追击扶苏,再通告沿途汉中、巴郡、洞庭诸郡县,若不能追上,让扶苏逃到岭南,所有途经郡县官吏,不更以上者,皆死!”
“若是李良和当地官府追上了,却误杀了扶苏或其妻、子,所有追捕的人,不管是一千还是一万,皆死!”
两个“皆死”代表着秦始皇的决心,这天罗地网之下,扶苏等人,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除了扶苏及其妻、子外,幕僚党羽,统统杀死,一个不留!”
秦始皇一直认为,是扶苏身边的人,将他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赵高一一写在诏令上,等了好一会后,秦始皇却久久未言,只看着头顶的帷幕发呆,只好问道:
“陛下,阻住公子之后呢?是带回咸阳么?”
“不。”
秦始皇摇了摇头,眼中,除了厌恶,竟还有一丝拒绝。
父子,不该以那种方式相见。
“不必回来了,朕不想见他,也不想听他申诉。”
“离开咸阳,若是扶苏自己的意思,说明他连最后一点职责都丢了,既然抛弃了长公子的身份,那他就不配回来。”
“若是被手下胁迫,一个连寥寥属下都管不好的人,又如何能管好数千万心思各异的生灵?”
而且追根溯源地想想,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扶苏设想的帝国未来,和秦始皇想要的,不是一个……
封建、郡县,这是路线之争,无法改变,而秦始皇不允许帝国的制度基石,有半分倒退!
夏无且在旁边不寒而栗。
皇帝不见扶苏,难道是要……杀子?
老太医跪了下来:“请陛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