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
离开章台宫,回府邸的路上,公子扶苏闭目良久,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上下一日百战”,这是秦始皇想要让扶苏明白的君臣关系,一切只有利益,根本无信任可言。
想想也没错,人皆有私利,爵位便是为了满足臣子欲望制定的,一级级往上升,让他们像豢养的猎犬一样,为了几根骨头,东奔西逐。
聪明的君主会加以控制,就像王翦曾抱怨的那样:“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
所以等老臣们混到彻侯时,差不多是半截身子入土,被皇帝解除了军权,回朝养老,对皇帝构不成威胁。
但二十等爵毕竟有限,秦朝的战争实在太多,虽然升得慢,但少壮的尉、蒙、李,日积月累,一场场仗下来,都到了可以封彻侯的时候了。
不同于王翦,三人皆少壮,无法顺理成章地卸任,只能让其相互制衡,像黑夫这种年轻的,更要像防贼似的,给一高职软禁起来,万一还制约不住,就只能杀了。
否则,恐其忍不住要窥探宝器,甚至重复田氏代齐的故事。
但扶苏思索良久后,觉得这并非上上之策!
“与其堵,不如疏!”
扶苏受儒墨影响颇深,遍读史籍,觉得历史上,就有处理君主和功臣关系最好的范例:
“周武王也未曾将太公、周公、召公等功臣雪藏甚至杀害啊。与其将其拘在朝中,郁郁枯老,何不放出去,裂土封疆!?”
这想法若被秦始皇知道,定会大加斥责,因为这与秦朝坚持的废封建立郡县相悖,但扶苏却有自己的看法。
曾有儒生跟他鼓吹过,恢复周礼,尤其是周朝的封建,并建子弟,所以蕃屏王室,申命辅相,所以羽翼公朝。
但扶苏觉得这效果并不好,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可看看春秋战国的混战就明白了,姬姓诸侯,不见得比异姓忠诚,第一个冒犯周天子威严的,就是姬姓郑国呢!
可他也不认为,周朝的分封一无是处。
“父皇只看到,分封让诸侯分裂,混战数百年,却没有看到,分封也让宗周区区一州之地,拓展成了将九州诸夏!”
“周室分封之所以变成弊政,在于历代周王将山东之地,除洛阳外全部分封,使得诸侯不断拓展坐大,最终枝大于干,这才会有后来的礼崩乐坏。”
所以扶苏理想中的分封,恰恰是淳于越近来提出的:“海内郡县,海外封建!“
首先,要更易军功爵,在大庶长之上,取消关内侯、彻侯,改为五等:公侯伯子男。
随后,九州之外,近十年来新征得的土地:岭南、闽越、西域、河西、海东、朔方,皆可裂土田而瓜分之!
“为帝者,可独断,但不能自私!”
扶苏不是个自私的人,他认为,与其将所有土地攒在朝廷手里,增加中原负担,不如将无法控制的边地分出去。
比方说,封黑夫于岭南,封李信于河西,封蒙恬于朔方,封王氏于辽东,皆为边侯,封诸弟于西域、西南夷、海东,皆为公,虽然他弟弟多,但一人一个城,总够分了吧……
如此,既不会影响中原郡县的大一统,又能妥善安置功臣子弟。军功勋臣们为诸侯的欲望得到满足,就不必担心他们窥探宝器了,就算有,也鞭长莫及,更有嬴姓子弟袭扰其后。
而中央王朝封疆既定,那些边远地区的战争,也能平息了,至于边侯们征蛮夷,编齐民,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朝廷不会相助。
“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岂非君臣相宜之道?”
扶苏为未来的画计而兴奋,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既然那件事未能成,这一切,也就是想想而已。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扶苏有朝一日,若能为二世皇帝,绝对会将秦始皇的政策改得面目全非,甚至全盘推翻!
等扶苏回到府邸后,谋主董公却请他屏蔽左右,面色凝重。
“公子,有昌南侯密信送达!”
……
董公没拿到信,因为送信的人坚持,必须见到扶苏本人,才能将信献上。
扶苏只好亲自接见了他。
送信来的人,叫季婴,乃是黑夫乡党,他长得好似一只瘦猴子,在府邸内左看右看,像个不太老实的人。
扶苏想不明白,昌南侯为何会让这样的人,在这种紧要关头犯险。
董公问季婴:“关中已戒严,出入皆不容易,你是如何进来的?”
季婴神秘一笑:“请放心,我做督邮多年,管的就是车船往来,验传符节,伪造起来,易如反掌,也有些法子,能混进关中,绝无任何人都知晓。”
其实他是从蜀中来的,走的陈仓、杜亭一线,用假身份藏在商队里,躲开了盘查更严的灞桥。
进入咸阳后,季婴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亡秦者黑”的谣言,摸到昌南侯府,发现那被人监视后,更是大惊!好在总算想办法,溜进了张苍府邸,甚至通过打着“学字”名义往来两府之间的小破虏,和主母叶氏通上了信,随后又辗转来到此处……
等那封小心藏着的信呈交给扶苏后,扶苏缓缓拆开麻线,剖去上面看似完好无损的印泥……
说起来,扶苏与黑夫,已经两年多未见了,上次相聚,还是征完海东,二人一同乘船去碣石向秦始皇帝献俘,船上,扶苏与黑夫对饮后,还向他抱怨:“对诸将士而言,一首《东山》最符合吾等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