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当心!”
高渐离起身,欲将手中的筑掷向秦始皇的同时,他的身后,殿门入口,亦响起了一声大喝。
高渐离近在王榻五步之内,而黑夫,却在高渐离身后十数步外,且兵器已在外面被陛楯郎们收缴,如今手无寸铁。
情急之下,黑夫只能一把取下旁边郎官董翳顶在头上的铜胄,像无数次与部下们玩耍“兵球”,充当的投球手一般,用尽气力,重重朝高渐离掷去,希望能阻止他!
当黑夫扔出去的胄重重砸到高渐离后背时,高渐离手中的筑刚好脱手,而几乎同一时刻,皇帝身旁三步内的一个人影亦猛地站起,将身前的矮案高高掀起,与击向秦始皇的筑撞在一起!
是赵高,一直在观察高渐离的中车府令赵高!
高渐离的筑,本就被黑夫一胄之击偏了方向,又遭赵高抛出矮案阻挡,最后堪堪落到秦始皇身旁数尺外的铜柱上,铿然之声震耳欲聋!
秦始皇亦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站立起来,看看为自己挡灾的铜柱,再看看已被赵高扑将过去,按在地上的高渐离,以及殿门口小步跑来的黑夫……
恍然间,他仿佛回了多年前,那个跛着脚,手持利刃,在大殿上追杀,让他丢尽脸面的白衣刺客!徐夫人匕首击中铜柱时,也是这般声响吧?
秦始皇忘不了荆轲的双眼,如今高渐离眼睛虽瞎了,但仿佛如当年一样,亦冒着仇恨的火焰。
而秦始皇的左耳,也被这回音充斥,蜂鸣不已。
皇帝复又坐下,赵高已拧断了高渐离的胳膊,黑夫亦入殿下拜,称救驾来迟。
秦始皇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摔得稀巴烂的筑,怒极反笑:
“嘴上唱着世世永昌,千秋万岁,心里却想要朕死!”
“好一个高渐离!”
“好一群六国遗丑!”
……
高渐离被董翳等人拖了下去,宫人在打扫地上的一片狼藉,碎裂的筑很快被抬走,矮案也换成崭新的,但皇帝阴着脸久久无言,殿内众臣亦只能站立着,眼观鼻鼻观心。
方才歌功颂德的《秦颂》转瞬间就成了个笑话,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黑夫在偷眼看赵高,就在方才,他再度见识到了此人的狠辣。
他三步并做两步,与陛楯郎们跑入殿中时,高渐离已被赵高制住。赵高乃武车士出身,他的双臂,是能够驾驭奔马的,捏住高渐离纤细的胳膊,将其拧得变形,黑夫经过时,甚至能听到骨骼断裂、关节脱位的脆响,而赵高则在得意的狞笑。
这是何等的痛苦,但高渐离却咬着牙,涨红脸,一声不哼。
虽然立场不同,但黑夫还是敬佩这种人的,只可惜,那双能弹出世间绝妙音乐的手,已被赵高毁了,而他的命运,在掷出筑的那一刻,也早已注定……
被拖走时,高渐离没有任何挣扎,只是闭着眼,含着笑。
目光扫过去时,赵高也正好抬眼,二人四目相对,又迅速挪开了。
黑夫在感慨赵高心狠手辣,赵高则有些郁郁不快。一直以来,他都在疑心高渐离,这些山东六国的士人,怎可能那么容易屈服?果然,高渐离举筑刺王,赵高瞅准机会,掀起矮案,为皇帝挡下了那一击。
这可是救驾之功,但美中不足的是,黑夫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此刻抵达,还掷出胄砸中高渐离后背,使他的筑扔歪。按照当时的情形,纵然赵高不阻止,也无法击中皇帝……
“为何哪都有你?”赵高心中暗恨。
这时候,沉默良久的皇帝说话了。
“黑夫,王离、董翳说,你急入宫门,说有要事见朕,上殿时一步三阶,又在高渐离起身掷筑时大呼示警,以胄击之,莫非你早知此人欲行不轨?”
赵高竖起了耳朵,他倒是要听听看,黑夫会如何解释!
黑夫下拜道:“臣昨夜至杜邑,听章邯说,高渐离乃荆轲之友,如今被陛下恩赦,熏瞎双目,在乐府做乐师,常能接近陛下,便心中存疑……”
他斟酌着说辞道:“再者,柱下史张苍,近日在乐府同高渐离学乐律,今早高渐离奉命入宫,苍察觉其言辞有异,在少府门口遇到我时,便将此事说了。他总觉得高渐离举止乖戾,心怀不安,请我入宫一趟,提醒陛下小心此人,臣匆匆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有罪!”
“是这样?”
秦始皇看了闻讯赶来,满头汗的廷尉李斯一眼,却又跳过了他,直接喊了中郎将蒙毅,让他立刻派郎卫去询问夏无且、张苍等与高渐离接触最多的人。
黑夫一点不慌,他早就给张苍交了底,说宫中若出了事,让他做好被调查的心理准备,张苍是聪明人,知道这种敏感时刻,怎么说才能保全自己。
若无黑夫这句话,张苍近来与高渐离走的太近,还经常给他带东西,嫌疑很大,恐怕会被廷尉直接下狱彻查,纵然能脱了嫌疑,官职爵位恐怕也保不住了。
“子瓠啊子瓠,你也别可惜高渐离了,先想想自己吧,你交了不该交的朋友,老弟我只能帮到这份上了……”
令人彻查此事,秦始皇的心情依旧有些难以平复,过了一会,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又似是对殿内李斯、赵高、黑夫等人说道:
“朕对这些六国遗丑,是不是太过宽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