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元春分别之后,贾宝玉在御花园内走动,没多久,就循着人多的痕迹,来到凤仪阁下。
与一排芭蕉树下排队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贾宝玉慢慢走到一边,透过那芭蕉与梧桐的间隙,瞧向了凤仪阁内。
凤仪阁如其名,是一个高于地平四五个台阶,四面通向的厅阁。两边是步行廊,中间的正阁只用四根巨大的楠木圆柱支起。
柱上、房梁上,黄色与红色的名贵锦缎缠护、交叠、垂落,宛若凤舞盘龙。
阁内正北向,横放着一盏屏风,上面绣着一幅巨大的百鸟朝凤图案。
馨香,尊贵,大气。
最令人难以挪动目光的还是屏风下,御阶上,那一张长长的凤案后头端坐着的两位美人。
一个雍容清丽,一个纯净雅洁。
因为在国丧期内,皇后未着凤装,使得原本就都有着得天独厚美貌的叶家姑侄二人,更是美的像是两朵花开并蒂的牡丹花姐妹一般。
贾宝玉全心全意的欣赏殿内的美景,却不知道,旁边那立着的两排宫女太监也正偷偷瞧看他的神容仪态。
这位就是传言中的靖王么,果然好生年轻,好生俊俏……
而且也好生大胆,居然敢这样偷看皇后娘娘的行在!
夏守忠弯着腰走过来,路过宫女们旁边的时候稍微停住,把手一压,那些太监宫女便全部重新垂下头去。
然后夏守忠才小跑至贾宝玉身边,躬着腰道:“奴才参见王爷,皇后娘娘正在凤仪阁为王爷挑选到王府服侍的人,如今已经挑完了司衣、司膳两处的人,马上就该是司乐处的人了。
王爷可是要求见?容奴才进去禀报……”
贾宝玉回头,看着这个皇后身边的亲信大太监,没有答话,反而指着旁边那二三十个宫女太监道:“这些人就是皇后娘娘挑选出来的?”
他看见阁内多数的太监宫女被皇后见过之后,都会走到另一边,只有少数才会朝这边走来,所以猜到。
夏守忠连连点头,“正是,这些都是经过皇后娘娘亲自筛选的家世清白的人,娘娘从辰时过后就来了,到现在才选出三十来个,可见娘娘的体贴细心了。
当然这里面也还有叶小姐的功劳……”
抛开太监,贾宝玉看着面前这些垂眉顺目的宫女,只觉得和贾家丫鬟最大的区别便是整齐划一。
贾家的丫鬟们虽然也大多都是精挑细选,但是因为来源和标准的不一,高矮胖瘦,大小这些,都是有些差异的。
但是这些宫女,在这些方面,却相差不大。
一眼瞧去,个个都差不多的大小、高矮,连身材都几乎一致,中庸为主。
既没有“平平无奇”,也没有太前凸后翘,就像是统一规格生产出来的产品一样。
好在从她们微微低着的容貌看去,每一个都很清秀,漂亮。贾宝玉就放心了。
点点头,也没有让夏守忠先通报,他直接越过花坛,朝着凤仪阁内走去。
夏守忠面色微微苦笑,却不敢多言,赶忙跟上,在贾宝玉快走上台阶的时候高唱道:“靖王爷到……”
如此,阁内的人才算是看见贾宝玉。
皇后瞧了贾宝玉一眼,并无意外之色,倒是叶蓁蓁连忙站起来,委身一礼。
贾宝玉向她点点头,然后便对皇后拜道:“见过皇后。”
皇后抬手让起,然后缓缓道:“靖王来见本宫,不知有何事?”
“确有一些事要向皇后禀报……不过看皇后现在正忙,臣的事一会儿再说无妨。”
说着,目光往后看了一眼。
眼尖的太监们立马抬出已经准备好的椅子,放到长案的一侧,贾宝玉也就坐下了。
皇后打眼瞧了他一下,道:“正好本宫在为你的新王府挑选听候使唤的人,你在这里瞧一瞧也好。”
“劳皇后为我们费心了。”
贾宝玉笑道,并瞧了一眼皇后身侧的叶蓁蓁。
叶蓁蓁闻言,只觉得耳根后头有些臊。
她还没过门,贾宝玉却这样说,令她很不好意思,甚至都后悔答应姑姑帮忙挑选人这件事了。
皇后瞧见她的样子,心头不禁一叹。
以前她还觉得自家小侄女聪慧、内敛,将来到哪都不会吃亏。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错了。
贾宝玉随意一句话,都能挑动她的情绪,令她心不在焉,将来,还不被贾宝玉拿捏的死死的?
看来,她还得好好把关,不能让这臭小子把蓁蓁给欺负了……
……
熙园,濯尘殿。
太上皇瞧着下面跪着说话的忠顺王,问道:“你的意思,你想要接替河间王,替朕操持寿典?”
“回禀父皇,正是!河间王虽然才干十足,办事体贴周到,但是这次随父皇秋猎,却因保护父皇而深受重伤,儿臣本就十分惭愧,怎么忍心再瞧着他为了筹办父皇的寿典而劳心劳神?
儿臣虽然不才,但是前有礼部、户部、鸿胪寺的大臣们齐心准备,后又有河间王弟的妥当安排,大典原本所余事务就不多。只要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定能将这次父皇的寿典举办的风风光光……”
忠顺王十分谦逊的说道。
太上皇却只是瞅着他,半晌道:“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你皇兄的大丧么?”
忠顺王的笑容似被堵住。
看太上皇那不咸不淡的神色,似乎,自己这次真的是拍到马腿上了?
难道,他们说的不对,父皇心中还是很在意四皇兄的,之所以将民间国丧定为三个月,也不是为了寿典?
甚至,父皇会因为四皇兄的大丧,而取消大寿?
虽然心头紧张起来,但是他好歹还是相信谋士和自己的判断。
首先,太上皇的八十大寿,从去年开始礼部等就开始在筹备,前前后后,听说光是从国库支取的银钱,就足有数百万之多……
耗费了如此众多的财力物力,要是临了终止岂不可惜?
再则,太上皇的八十大寿,原本就是朝廷计划的一个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就连周边小国的使臣都有一些已经到京,此时若是取消,岂非丧失了天朝上国的颜面?
最后,朝局连番的动乱,京城又是流言四起,这个时候正是需要一场盛大的典礼,洗去这些负面的痕迹。
反正,太上皇也无需为景泰帝守丧。
所以,他说道:“四皇兄大丧,儿臣自是十分悲痛的。
但是,父皇的八十寿典也是朝廷数十年来最盛大、最重要的典礼。
朝廷为此筹备良久,儿臣等所有人,都对那一日翘首以盼。
相信,就算是四皇兄在天有灵,他也绝对不希望父皇因为他的后事而影响到父皇的这一次千秋盛典。
所以,儿臣斗胆恳求父皇,不要取消这次寿典……”
忠顺王叩头请命。
太上皇净了手,靠在龙床上,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臣们的意思?”
“回父皇,这是大家的意思,不,儿臣方才说的是儿臣的意思,相信大臣们也和儿臣是一样的想法,他们都等着父皇大寿的那一日,为父皇贺寿呢。”忠顺王道。
太上皇苍老的面容上不见喜怒,他等了一会,见忠顺王没话说了,才道:
“既然如此,朕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两个月后,朕希望看见一个满意的结果。”
忠顺王心头一松,然后大喜:“多谢父皇,儿臣一定用心筹办,不负父皇希望!”
“好了,你下去吧。以后相关的事你就和王维仁等商议便是,没有重要的事,就不用过来了。”
“是……”
忠顺王闻言,知道太上皇是要休养,也不作他想。
事实上,今日太上皇肯见他他就已经很激动了。
他知道,之前王维仁等人求见,太上皇都没有见……
而且,不但如此,他还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太上皇八十大寿的统办权。
换在以前,这些事自然没有他操心的地步,都由景泰帝安排。
如今景泰帝死了,河间王还正好受伤,他要是放过这个机会,那他就实在太蠢了。
而且,对他从来不闻不问的太上皇如今也愿意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来操办,这岂不,也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满怀忐忑与希冀的忠顺王离开了濯尘殿,他却不知道,他才走,太上皇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上,便浮现一抹怒容和冷笑。
“给宗室恢复祖上爵位,给文臣公爵……呵呵呵,他倒是大方,连太祖与朕不敢许的诺,他都敢拿出来当做笼络人心的筹码,好的很,好的很……”
一旁,正给太上皇整理茶具的冯祥手间一顿,随即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