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两步,农田里忽然起了朦朦胧胧的青雾,将茅屋笼罩其中,灯光飘忽黯淡,显得渺远而不真实。
与此同时,我听到有咿咿呀呀的吟唱,从茅屋里传了出来。
我心中有数,跨过引水渠,沿着田垄向茅屋走去,手中莫名多了一只竹竿挑起的六方宫灯。宫灯骨架有些松散,纱绢画屏上画着四季平安图。这种宫灯我从未见过,听师父说,这是京城里老爷家才有的玩意儿,奇怪它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灯纱里透出橘黄的火光,在湿冷的青雾下一样显得渺小而虚幻。
我走到茅屋门外,听着里头咿咿呀呀的吟唱越发清楚,像是姑娘在台上唱戏,还能听到有人拍手叫好的声音,心里奇怪:这渺小的茅屋莫非有戏台?轻轻推门,柴门咿呀声响,人还没进去,浓雾倒先涌了进去。
屋里原本光线就暗,雾气又重,我忙支起那只宫灯,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之前从外面看,这只是间矮小的茅屋,进来后,迎面却是一排狭长的竹栅栏,如屏风般夹出一道长长的走廊。
栅栏尽头,是一片雾气缭绕的庭院。庭院正中有片水池,水池中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山下碧水环绕,锦鲤穿梭。
庭院四面都有房间,房檐下吊着灯火通明的、跟我手上这只款式相同的宫灯,格局竟似京城里的四合院。
假山后的正房内亮着灯,透过打开的窗户,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绕过假山,房门口正对着一方搭好的戏台。那戏台看起来,跟林富贵戏楼里的戏台有些相像。一个穿着青色褶子的青衣捏指定定的站在台上,像是在表演。台上台下一片喧闹。
我慢慢移步过去,感觉心在嘭嘭狂跳。直到看清那个青衣的脸,我的心突然一下揪紧——那青衣,模样与林富贵描述的粤伶一模一样,而且,竟好像是蜡做的。
我强忍恐惧,提着宫灯推门进去。咿呀的吟唱和缭绕的青雾依旧如影随形。
戏台上的青衣确实是蜡做的——不光是戏台上,台下所有观众,无论老少,居然全是蜡像!
所有蜡像都做得格外逼真,面部表情惟妙惟肖,远远望去,就跟真的一样。
浓雾在每个蜡像身上缠绕。我惊恐地发现,这些蜡像都穿着民国时期的青色长袍。蜡像五官与常人无异,除了眼睛——每双眼睛都刻意放大了,几乎蹦出眼眶,显得格外突兀。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蜡像的眼睛,分明都盯着自己。
我感觉后背起了层寒意,不敢再看,轻手轻脚地往戏台上走,想到后台看看有无蹊跷。这时候,我耳边忽然传来少女“咯咯”的娇笑声。
那声音夹在蚊蚋般的吟唱声中,空灵幽远,听来让人遍体生寒。
我下意识地朝那青衣看去,就见她不知何时,居然扭过了身子,两眼死死地瞪着我。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一连串“咯吱”“咯吱”,好似钢丝扭紧的细响,所有蜡像竟然同时机械般地拧过头来,两只几乎爆出眼眶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一瞬间,我感觉这些蜡像都活了过来。
我彻底吓坏,也顾不上再找那粤伶谈人生谈理想了,拿出竹签就要往手上扎。
浓雾中忽然闪出一个人来,抓了我的手,不由分说往门外跑。
那只手虽然有力,但小巧冰凉,应该是女孩子的手。
我俩慌乱中不辨方向,只听身后传来嘈杂的怒骂声,拣着道儿就跑。
眼看离那戏台有些距离了,也没见有人追上来,我拉住那人,让她停下来喘口气。
借着手里的宫灯,我发现居然是凌小满,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