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的先辈们,确实是带着无穷的好奇与胆量,刷新了中国人对世界的认识——帝国的北界是北海,苏武早几十年就去那牧羊了。而任弘在西域时,派出使者最远也只抵达安息帝国的首都泰西封,没有超过汉武帝时使者路程,再往西安息人就拦着不让去了,他们已经越来越依赖丝绸贸易。倒是东方有所进展,汉使已经跑到了日本岛邪马台国。
最丢人的是南方,不仅没有丝毫进展,反而大大倒退,汉武之后,汉船不出日南二十余年。
任弘现在决定重启海上丝路,开始寻找参加过太初远航的水手老人,通过他们的描述和记忆,按照自己前世的见闻,重绘海图。又自己出钱,以“行海路寻找身毒国”为名,重金厚赏招募会稽、瓯越勇士,那些在海边讨生活的渔民、商贾,并投资在南海郡、合浦郡造船,希望能出一个大汉哥伦布。
天子原则上是支持此事的,刘询有一枚史良娣系在他臂上的“身毒宝镜”,从刘询少时身陷牢狱起就庇护他,故刘询对身毒颇有兴趣,也由着任弘折腾。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般人自然不愿去海外冒险,但任弘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如今已募到了好几船的人,只等秋冬时便从徐闻出发,顺着季风开始远航。
但任弘的弟子,好奇宝宝刘更生却对任骠骑的动机有疑问。
“孝武皇帝派黄门译者出海是为了求仙,并召海外邦国来贡,而骠骑将军又是为了什么?”
求仙?据刘更生所知,任骠骑不相信神仙,虽然身体微微发福,但精神尚好鲜少有病,还能跑到炎热的南方来,求长生也还早。
亦或是为了贸易?任骠骑对丝路贸易一直很上心。但就刘更生所见,这徐闻港已经十分繁荣,全是靠内贸拉动的。南方犀角、象牙、玳瑁、珠玑、珍果(龙眼荔枝)、棉布之凑,中国商贾者多取富焉。
而从都元到黄支国,海外特产也就这些,没什么新意。出海贸易风险远大于收获,有那功夫还不如载运岭南物产去会稽江东,都够跑四五趟了。
征服就更是笑话了,刘更生亲眼见过,大汉引以为傲的楼船在海上撑不过半个时辰就被风浪掀翻。也就能在渤海湾里开一开,靠几条能载百十人的小破船,想去海外开拓无异于痴人说梦。
任弘不好告诉他,几条小破船是真的能征服一个国家的,也不好展开讲个三天三夜。只在沉吟后,决定和弟子聊梦想。遂指着蔚蓝的南海笑道:“为何要出海?因为,海就在那啊!”
地图被迷雾笼罩,不去一探索清明,不难受么?
世界岛被大海联通,你不去,别人就来了,任弘说的就是罗马。
据他所知,现在埃及处于托勒密王朝统治下,早就开辟了红海—印度航线,掌握了季风规律。厄立特里亚海被希腊埃及商人摸索得十分熟络,不久的将来,这份遗产将被罗马人继承。
对丝绸的渴望将促使罗马人也加入对航线的探索中,为寻找中国不顾一切。在历史上,虽然大汉与罗马在陆路上被安息帝国阻断始终没能接触,可东汉末年,却有一支商队号称”大秦王安敦“的使者,在日南郡登陆,献象牙、犀角、玳瑁,汉罗始乃一通焉。
不管是使者还是商贾,这都是东西方有史以来第一次接洽,旧航线就此开辟,与一千五百年后的新航线相对。
在任弘看来,公元前的海外交通就如后世外太空探索,虽无短期利益可言,但却决不能裹足不前来,皇帝和朝臣们意识不到其意义,他作为后世来人,目光却得放长远些。
他希望这次,是大汉的船只先抵达红海造访,而非罗马商人先跑到汉朝来。
东西方的联系,其实只隔着短短的印度西海岸,任弘已使人试制指南针,改进船舶形制,仍是沿着海岸行进,任弘希望三年内,大汉派出的探索船队能走到东汉时甘英为安息人所阻不能渡的波斯湾。五年后能乘着季风,造访红海沿岸的托勒密埃及港口。
若是顺利,任弘甚至还有机会实现当年做都护时就已萌生,纯属个人的意淫:十余年后,与凯撒君会猎埃及呢!
就在这时,一封来自朝中的诏令,却让对海上满是憧憬期许的任弘,心情一落千丈。
刘更生发现,看完诏令后,任弘情绪立刻就低落了下来,覆信于手中,只看着窗外的碧海蓝天久久未言,过了好一会才叹息道:
“忠节侯苏公薨了,陛下召我北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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