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知晓。”金建理所当然地说起“成康之治”来,却被皇帝下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除了这四个字,还有其他具体事迹么?”
金建还真没想起来,唯一记得的,就是周成王七年,刚刚亲政的周成王,曾在洛邑大会诸侯、四夷,那也是周公归政后,他唯一被史书记下的活动了。
可悲的是,就这一件,还是周公返政前安排好的,叮嘱成王一定要照做。
然后就没了,周成王据说在位二十载,竟再没一件值得记述的事。
刘弗陵叹息:“那是当然,因为目光所及能走的路,早就都被周公走完了,成王只需要沿着周公的脚印往前走即可,正如他对周公说过的:汝受命笃弼,丕视功载,乃汝其悉自教工!”
所以世人记住了周公的功绩,将他说成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至于成王……
“不过就是个听话的平庸孺子罢了,除了一句成康之治,他什么都没留下。”
刘弗陵在学尚书时,读到那些周公留给成王的《无逸》诸篇,心态与盛赞周公的儒生是不同的。
他仿佛看到和自己一样的少年天子,一如那幅“周公负成王图”里画的一般,最初时幼弱,被周公乘着伞庇护,为他遮风挡雨,天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是感激,故小人欲谋害他时,对其信之不疑。
但后面的事,帛上却不会画出来。
“那少年天子渐渐长大,最终都高过了周公。”
元凤元年,也就是燕王谋反那年,刘弗陵14岁,他的身高超过了矮个的霍光,也从那一年起,他们君臣互信的关系,产生了变化。
“尽管成王已经成年,但周公撑着的伞,不管他有多高,却始终罩在他头顶,将其围了起来,隔绝内外。”
哪怕只是傀儡,小皇帝仍是大汉权力的核心,唯一的光源,但曾经需要依靠先帝遗诏才能坐稳位置的大将军,那虚影早已固化成了实体,挡在芸芸众生与皇帝之间,靠反射皇权的光,来号令天下。
“周公遮住的,不止是成王发出的光。”
“也挡住了外人看向成王的目光。”
“于是世人记住的,赞誉的,便只有周公了!”
周公当然是忠臣,是良臣,承前启后,奠八百年基业,可他的立场,与天子毕竟不同,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大权旁落。
虽然身体不好,但年纪轻轻的天子,岂会愿意按照辅政划好的路去走?更何况,霍光是那种劳归于己,功归于上的人么?绝不是。
金建似是听懂了,看向被皇帝扔在一边的奏疏,他比兄长金赏年轻,也较其胆大,或者说,有些野心,遂怂恿道:
“陛下,这奏疏,或可留中不发?”
刘弗陵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金建。”
“臣在,臣愿为陛下分忧!”
然而刘弗陵却翻了翻白眼:“你比你兄长金赏,蠢多了!”
早慧的天子这几年隐忍得很不错,他明白,对这件事,朝中得有人反对,比如贤良文学们。
他们早在盐铁之会前,便一贯反战,当然会剧烈质疑,痛心疾首,把这看成是大将军彻底推翻轮台诏,走孝武朝老路的标志。
不管反对是否奏效,但至少得让一件事为人所知。
曾经假惺惺轻徭薄赋,发动贤良文学狗斗桑弘羊的“周公”,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但身为皇帝,明面上,刘弗陵必须支持此议!
不止因为击匈奴是大汉的政治正确,区别只是大打或小打,防守还是出击。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让大将军放心下来,霍光日后才可能尽早归政啊。
刘弗陵压着心里的不快,提起朱笔,在奏疏上很用力地写下了那个字。
一如他的父亲孝武皇帝,在建元初时迫于窦太后的压制,忍气吞声收回新政,退了的那一步。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