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一路所见,上林苑已不再是汉武帝时的皇家园林,而成了养殖场和菜园子,每天都源源不断创造价值。
“看来管着上林的水衡都尉赵充国,不但是一位勇锐战将,也是善于理财的良吏。”
以及承包了长安最大一片鱼塘的能臣。
而在昆明池边上的兽圈,由上林苑令引领,任弘终于找到了赵塘主。
这兽圈是上林苑不可少的一部分,养着猛兽和各地珍禽异兽,儒生辕固生持剑单挑野猪的名场面就发声在这,不过任弘却发现,圈中多是空空如也,汉武帝时豢养的虎豹、安息大鸵鸟等都不翼而飞。
唯一有住户的圈中,居然关着三头本不该在中原出现的……狮子!
……
任弘仔细瞅了瞅圈里的动物,确实不是藏獒,而是如假包换的雄狮,只是鬃毛掉了很多,饿得皮包骨头,已是奄奄一息了,另两头母狮也无精打采。
这时候他也听到了不远处,虎圈啬夫的哭诉:“后将军,莎车王送来的狮子再不喂,可要饿死了。”
那莎车王大概是听说大汉天子喜欢珍禽异兽,所以特地从葱岭以西的罽宾搞来了两头印度狮,万里迢迢送到长安。
可惜莎车王搞错了对象,现在的天子十年都不来一次上林苑,而管理此地的赵充国,喜欢的是能创造价值的牲畜,而不是每天关在圈里除了吃肉就是晒太阳的猛兽。
任弘去年在设立西域都护之议时,在尚书台见过赵充国一面,知道他曾在天山之战时毅然突围,挽回了李广利的败局,身负二十余伤,连脸上也留下了几道无法磨灭的箭痕。
这位满脸伤痕的老将,此刻正负手站在昆明池边上的兽圈前,沉着脸对哭诉的虎圈啬夫道:
“啬夫,我早就与汝等说过,水衡都尉执掌上林,每年要交给朝廷起码十万万钱,除了三官铸币外,其余各官署,也要开源节流才行,不养无用之人。”
赵充国指着圈中可怜巴巴的狮子:“更不养无用之兽。”
“昆明池卖到长安九市的鱼,每年获利上千万。农牧丞种植蔬果,官奴婢分诸苑养狗马禽兽。马匹可以供应北军诸校,狗则看门卫户,而天子每逢大朝祭祀宴宾,一次要从上林中取鹿百头,羊、彘五百,兔无数,养的每一种都有大用。”
“唯一不创利却耗钱的,便是你这虎圈里的猛兽了。”
虎圈啬夫欲哭无泪,自打赵充国做水衡都尉以来,他这职务形同虚设:“可这是异国送来的祥瑞珍兽啊……”
赵充国话语间十分冷漠:“没人观赏的珍兽,就只是无用之物,三头每日要吃一头羊,一年就是三百多头,还得由专人看护,若其繁衍成群,不用多久,便一年能吃上千头羊。”
“这样无底的窟窿,与其让其越来越大,不如最初便补上。莎车王的心意已送到,既然天子无法来观赏,诸位将军也看了一眼,称奇后派人画了图籍,便不必再留了。像先前的虎豹黑熊一样,处置了吧。”
任弘恍然,好家伙,难怪汉武帝时养满大象、犀牛、黑熊猛虎的上林苑动物园空了,原来真凶在此!
不过那句话说得好啊,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边塞士卒还经常挨饿,何必耗费大量钱粮来养猛兽呢,赵充国做得没错。
“诺!”
虎圈啬夫含着泪,让人下去准备强弩,要送三头狮子上路,却又请示道:“后将军,这些狮子的骨肉和皮怎么办?”
上林苑中每个生灵都归国有,哪怕鹿、羊自然死亡,皮肉也得归公。
虎圈啬夫咬着牙道:“我听说哪怕在西域,狮皮也是珍惜之物,剥了做成毯子,铺在未央宫里,如此天子便能看到这些异域猛兽是何模样了。而骨肉也可制成菜肴奉入宫中去。”
“不可!”
任弘这时候却插话了:“后将军,狮子来自异域,不知身上可有疫病瘴毒,贸然献入宫中恐怕不妥。”
“至于骨肉,依我愚见,谁知狮子肉是否像马肝那样有毒?还是埋了做菜肥吧。”
除非生存所迫迫不得已,野生动物能不吃,还是别吃吧。
“西安侯之言稳妥,便依此去做。”
天子身体不好,是中朝众人心知肚明的事,赵充国挥手让虎圈啬夫退下,看向任弘道:“西安侯请了符节入上林来找我,莫非是为了护羌校尉之事?”
赵塘主做事果然好直接,任弘应道:“正是,虽然知道后将军忙碌,但弘对羌事一知半解,骤然被授予此职,心有疑虑,听典属国苏公言,羌事不决,当问后将军,便厚颜来叨扰,望将军不吝赐教。”
赵充国颔首,他倒是愿意指点下一个后生,但今日实在很忙,又要马不停蹄去下一站,便指着马车对任弘道:“我还要去上林三官,西安侯不如与我同行,车上细说罢。”
言罢自顾自登车,任弘才爬上来,车便动了,任弘扶着车栏刚要开口,赵充国却先说话了。
“老夫出身行伍,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说了。道远知道,我在中朝反对你出任护羌校尉的原因么?”
“弘愿闻其详。”
赵充国笑起时,脸上的箭痕也在动:“因为据我多年见闻,护羌校尉这一职务,不怕没有作为,怕的是……”
“太想有所作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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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作昆明池,教习水战,后昭帝小,不能复征讨,于中养鱼,给诸陵祀,余付长安市,鱼乃贱。——《三辅黄图》